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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夜(2/2)

“我要去旅游,有缘见。”

我听见他在身后用我能听懂的英语骂人。无论来自什么州,什么肤色,上过多少年书,什么工作,最愤怒的时候,只有那句混淆你出身,从根儿上羞辱你的话。我在省城跟的那个老板,是个行业里的文化人,和竞争对手喝大酒的时候,最爱说一句——

何以解忧?草泥马啊,草泥马。

和这诗朗诵(我老板说的)比,丹尼尔还是嫩着点。

愤怒从来都要包装起来,不然只能称为撒泼。

混混可以撒泼,带着几千块袖扣的高管不应该。

群里的话讲,这叫人设出现了裂痕。

三十一

下午出了检查站后,换了第一台车。

阿南陪着我坐在副驾驶,小脑袋竖起来,像个秃头警卫一样。我挺担心它个人形象的,问了几个副业是美容院的亲人,都建议我给他买假发。

要是路上遇见个和他头发颜色一模一样的泰迪,我就请它来我车里坐坐,tony霍有点发型方面的建议请它免费试试。

离开复印站,我情绪放松了很多。也可能是不用吃药的关系,觉得天都要蓝一些。导航提示疲劳驾驶后,我又开了两个小时,找了个加油站休息。

加油站卖什么的都有,我给阿南买了件超人的衣裳,带个红色的小披风,跑起来像只老虎一样威风。

我睡在驾驶位上,超人阿南睡在我胸口上,像个暖宝宝一样贴心。

三十二

梦里仍在那蔬菜店外面撬锁。那个春节好像很长,陈闻好像没什么像样的工作,一直跟我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去拍戏。

公司最近的戏,需要我演十六岁不谙世事的少年。我推了。

我手下停了停,看他星星一样的眼睛。我心里,他演什么都可以。他就像水一样,装进什么容器里,就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推掉。

他在我脸上贴了一下,小声说,我吃肉快一年了,演不出来。

就他贴我的那一下,说他今年十四岁,也没什么问题。

好了。我对他说,进去吧。

屋里有老鼠,我害怕。

你粉丝知道你怕耗子吗?

知道。他得意地笑,我的家鸡们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

不知道,他们高兴就好。

你在外面等着,我给你拿梦龙吃。

临走时,还是被他拉住手。

一起去。

我在挑战大银牙的底线。他把我妹妹藏起来了,又因为拆迁协议未定,不敢离开这里,更因为如此,他不敢报警,遭贼了只能忍着。

我拆开一根冰棍,咬了一口。

你见过打耗子吗?

乡下婶婶家见过。怕。

我从架子最底下,拿了把菜刀。

那个柜子,还摆在那里,下面的把手锃亮。

还是有老鼠的声音。

别怕。

我用菜刀砍在第一个抽屉上,“吱吱”声忽然不见了。第一个抽屉里,装着些零票,还有几个避孕套。我看了一眼,合上了。

柜子下面那个把手锃亮,一看就是常被人拉开,我却忽然不敢去拉。

可能跑了吧。陈闻说。

他声音轻而温暖,给了我拉抽屉的勇气。

我把那个把手拉开了。

里面没有耗子,里面是我瑟瑟发抖的妹妹。

她没有羞耻,也没有惊恐,瘦小的身躯尽量伸开,像个刚出生的奶狗一样闭着眼睛。

英梅。我是哥哥。

她没有睁眼,连呼吸也听不到了。

我常来这店里,她只在我二十厘米之外,我却不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想伸手摸摸她,又怕她更害怕。有月光照在她睫毛上,她或许感受到了,将眼睛闭得更紧。

陈闻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盖在她身上,很轻很轻地对她说,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她在羽绒服下面,渐渐有了呼吸。

你不要怕,陈闻用精灵的声音对她说,爱丽丝,爱丽丝,你可以伸进仙女的兜里摸一摸,里面有把钥匙,握住了,就是回家的路。

她伸出一只干瘦的手,下一刻陈闻将她从抽屉里抱了起来。

先回家。我对他们说。

后屋里忽然有声响,有个女人举着一把斧子走了出来。

你们把她放下。她颤抖着说。

你知道她在这里?我问她。

你们把她放下!她急急地说,她是我妹妹。

她他妈是我妹妹。像个玩物一样活在抽屉里,身上连条内裤都没有。他把脚垫在我妹妹头上,她连气都不敢出,而我在这店里买过东西,还和他说过谢谢。

大银牙呢?

他在外面喝酒。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和他的事,等拆完你们自己解决。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我该分钱!她拿斧子对着我,抖得和中邪了一样。他现在不能出事,不能出事。我跟着他一辈子,他不能现在出事。你们知道那是多少钱吗?你们知道吗?这一个女人怎么了?到时候想买多多个女人买不到?

陈闻怀里的人声息越来越弱。他仍对她讲爱丽丝的故事,那个勇敢的少女,终于回家的故事。

你当没看到,今天就算了。

你们要报警,报警就什么都没了,我跟着他一辈子,那是多少钱——

我杀了人了,用她手里的斧头,砍在她肚子上。她没什么机会发出哀嚎,血被她珊瑚绒的睡衣挡住,一时血腥味也闻不到。多好笑,我练习过这么多年,也替老大出去撑排场,最先砍死的却不是我最大的仇敌。

陈闻抱着英梅站在我身后。那女人奄奄一息时,我转过去看他,他眼睛怎么会那么温柔,见到我这个样子,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像他们老板要求的,不谙世事。

“你回去接那个角色吧。”我对他说,“红了以后,记得申请来我们监狱里慰问演出啊。”

那句话,仿佛是现实生活中真的说过一样。我听不到陈闻的回答,我只能听到电话铃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将我和陈闻分开,也让我从撕心的噩梦中醒来。

我感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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