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家里。
英梅没有锁门,我走了进去,掀床板。
长明灯和供品又一次亮了起来,陈闻的牌位还在。
我在她床上四处摸了摸,从床笠里面掏出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又从书里抖出几朵绒毛。
我和我的妹妹都忘不了陈闻。
她比我坚强多了,没有吃药,也努力活到了今天。
她还当了个白领,挺着腰杆走路的样子,让我非常自豪。
我把手机开机,给英梅打电话,电话接通又被她挂断了。
【晚上说,我开会。别忘了吃药。爱你。】
我把她床铺整理好,拍了拍她枕头。
我的妹妹,是这世上最棒的人。当年没被人拐走的话,说不准现在就是个清华北大的人才。
四十四
复印站还是老样子,妹子自己在里面坐着看电视剧。
我从来没注意过,复印站右边还有一溜商服,商服里有个本地的连锁超市,卖蔬菜水果,也卖肉类干调。
下午,正是超市人少的时候。收银员在玩手机,有俩老太太在一根一根择菜。我冲着卖肉的摊位走过去。
玻璃展台上,围着一圈红火彩灯,和蔬菜店里的光源一样。他看我过来,站了起来。他约莫四十五岁,脸上有烧痕,缺了一只右手,嘴里还有一颗银牙。
“买肉吗?”他拿着尖刀,对我说。
“买。”我把烟按灭在那刀上。
拖着他出门时,收银员打游戏没看我,有个老太太好像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择菜。
四十五
我拉着他,心里说不出的快活。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理解我的梦,知道梦的终点。
“你还记得陈闻吗?”
“记得。”他说,“烧死了。”
“那你呢?为什么没死?”
“我得签协议。”
“哦。”
“现在能放我走了吗?”
“为什么?”我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老板们说,如果你来找我,我这么说,我就能回去挣钱了。”
“老板没说我不放你怎么办?”
“没关系,”他低头说,“那样就解脱了。”
“你知道商服那片拆迁多少钱吗?”
“六千五百万加上十套住宅。”
“老板真是发财了。”
“是,”他点头,“老板们都发财了。”
我拉着他到了郊区。当年我们仨租的那个房子还在,砖墙上画着灰色的“拆”。
我将他从车上拽了下来:“想不到吧,最后还是我们两个在这个地方。”
“老板们让我活着,我就活着。”他忽然冷笑一声:“你妹妹有意思,以前带她去个超市,她变着法讨好我,现在家门口就有超市,一趟也不来了。”
“你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他对我笑。
“你那个蔬菜店,变成复印站了。”
“那地方风水好,埋人也合适,做生意也合适,老板看中也正常。”
“你什么意思?”
“顺着你说的意思。”他像个老实人一样点头。
英梅说,希望他死得惨。
“陈闻呢?”我最后问他。
“烧死了。汽油比食用油烧得快多了,你应该知道吧。”
“他没死。”
“老板说他没死,他就没死。”他龇着银牙对我笑,“谁有钱,谁说了算。”
四十六
一天一夜,我用他的骨头和肉,做了很多很多炉爆米花。
步骤很简单。先把血放干,然后把骨头和肉分开,再剁成玉米粒大小的块,放进炉子里摇,听见“嘭”的一声,就能出锅,换下一轮。
他或许不该死,又或许早就该死。
只有天知道。
我妹妹一直没给我打电话,做的差不多的时候,起子给我打了一个。
英才啊,回家吃药去,你现在那边也该拆迁了。
好。
那些破烂都别带了,病好了来天津擂麻将。
好。
我把所有东西都扔下了,光着身子走出去。
是早上八点多,风很大,天很蓝。有铲车和挖掘机从西面过来,黄中带锈,一看就干过不少活了。
陈闻说,人和他的爱情八成相似。
我觉得他说的对。
他该在银幕上如烟火般绚烂,而我只该当昏暗中那盒爆米花。我们唯一相似的地方,只是炸开时那一声“嘭”。
嘭嘭嘭。
我希望他活着,正如此刻,我希望自己死了。
我背对着太阳向家里走,家里有我的药,家门口有我的店。
是啊,直到这一刻,我才想起来,那个复印站是我的。
它曾是大银牙的蔬菜店,现在是我的复印站了。
※※※※※※※※※※※※※※※※※※※※
完啦,现实生活中的小伙伴,喜欢猜谁来演合适。
看过的筒子们也来猜猜呀?
《蔬菜店》(预算一个亿)里的各位谁来演比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