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外卖配送小哥来这家甜品店有点频繁。

店长是在小哥天天上班点卯似的上甜品店每日一报到，持续一个礼拜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的。甜品店开在学校附近，所以还颇沾了些地域优势的光，生意还不错。后来有几个女学生在app评价里建议说，可以再卖点奶茶，于是店长把业务扩展了，顺势也卖起了奶茶。学生们懒得上店面取，点外送的居多，比起顾客，店长反而和配送小哥打交道得多。

店面不大，只有两三张木头桌子，店员除了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也就只有这位店长。店名取得文艺，叫“踟厨”。现下那位来得常的配送小哥默不作声地坐在其中一把桌子边，埋着头，坐成一团黄澄澄的影子——他穿着配送员的工作服，色彩有些过分鲜艳。

“多少号？”店长一面给手中的杯子倒奶，一面扬声问道。他挽到手肘的衬衫袖口随着他的手臂动作滑下去了一点，于是他放下杯子，用另一只手草草卷了一下。等他抬起头来，发现那位配送小哥脸朝着他的方向，眼神似乎有些飘忽：“25,还有27号。”

“行，稍等一下。”

“嗯。”配送小哥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把头埋下去了。店长把手中盖了封的奶茶往纸袋里装，余光瞥了一眼角落那块黄澄澄的身影。与其说是配送小哥，其实得叫小弟。看年纪和那些成天背着书包的大学生差不多大，白生生一张小脸，看人的眼神怯生生的，还是个小朋友。

店长开始调第二杯的时候，顺口与小朋友闲聊：“你最近是承包了大学里的订单么？好像天天见着你。”店长不知道是哪里人，问话的尾音习惯性地往上翘，拖长了就莫名带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配送小哥猛地抬眼，果然是那种惊诧中带了点瑟缩的眼神。店长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句形容“像探照灯下的一只小鹿”，又看见他穿得橙黄，颜色也很配，嘴唇一弯没忍住笑。

“嗯……差不多吧。”他的声音低下去，不知道店长到底在笑什么，但话里也带上了一丝笑意，眉毛扬起来，这么一看整个人倒鲜活了起来。

“好了，你来拿。”店长把两个纸袋放在柜台前，看着小鹿飞快地起身，提拉了纸袋，匆匆走出店门，骑上他的小电动车。他转身的时候还不忘说了句“谢谢”，但是声音也含糊着，不认真听还听不分明。不过店长知道，他都听了一周了，小鹿来一次说一句，一日一趟或者两趟，满打满算可以画一个多“正”字。

大概是店长调的奶茶味道还不错，订单也渐渐多了起来，还是总是那只黄澄澄的小鹿跑来跑去来他这里取货送货。小鹿一开始只坐在离店长工作区最远的那张桌子边，后来渐渐挪到店长面前的那张桌子前，店长卷着袖子倒茶调奶加芋圆珍珠的时候，他就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盯着。店长笑他偷师，他抬起眼睛，撞上店长含着笑意的眼神，就迅速偏头躲闪开来。还是怕人。

他嘟囔着说：“才没有。”

店长继续逗他：“不然你不要当配送小哥了，过来给我打下手怎么样？”依旧是拖长而上翘的尾音。

小鹿抿了抿嘴，似乎是真的思考了一下，才犹疑着说：“……好像不太行。”

“为什么呢？”

“因为当配送员比服务员赚钱些。”得，这只黄灿灿的小鹿脑子里也是黄灿灿的孔方兄。

店长似乎对松垮垮的袖口有种奇怪的执着，做不了几杯袖子就会滑下去。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多挽几圈。店长动作慢，和他店里放的音乐一样慢吞吞的，但胜在细致。但这袖口实在是碍手碍脚得很，在他第五次停下来挽袖口的时候，那只小鹿从桌子前探出身来，帮他扶住了滑下来的袖子。有点像一只出洞的小鹿。

“哎，谢谢你呀。”店长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任由小鹿给他一层一层往上卷袖口。

“你……可以去买个袖套。”小鹿一本正经地和他说，卷完又迅速缩回桌子后面，小鹿又回洞里去了。大概是那天午后的阳光有些暖人，店长看见小鹿的耳朵边都是红的。不过店长没想到这只不喜欢出洞的小鹿记性还不错，第二天给他带了一双袖套。

袖套也是橙黄色的，点缀着白色的小斑点。店长在小鹿的监督下，乖乖套上了这双和他的休闲着装格格不入的卡通袖套。果真袖子就不会滑下去了，小鹿看着很满意的样子，今天的小鹿也很可爱，可惜没人帮忙卷袖子了。店长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危险，毕竟小鹿又不是他聘来卷袖口的，要准守劳动基本法。

不过这种安静而又闲适的日子不太多，店长的奶茶调得好，甜品做得更好，渐渐地来店面的客人络绎不绝。小鹿大多数时间都没有椅子坐，直挺挺站在小店的角落等店长唤他送货。躲在阴影里，存在感很低，有点像在教室角落被老师罚站的小朋友。客人越发多起来，不过女学生居多，据说大部分是来看店长的，因为店长长得好。店长低头做甜品做奶茶的时候，盯着他的就不止小鹿了，还有一群目光灼灼的女学生。店长没注意到这些，戴着小鹿送的袖套自顾自忙活，动作熟练而又优雅，但还是不紧不慢的。小鹿向前挪了一步，店长余光瞥见那团黄灿灿的身影，就朝他笑了笑，慢吞吞道：“稍等呢。”

店长越发忙不过来了，就在外面放了个立牌，招收服务员。板子是店长自己写的，打烊之后小鹿骑着电动车从店门口路过，看见他蹲在地上，手中握着一只毛笔。他下意识减速减了一半，突然想起保温箱里还有两份套餐等着他送，他只好抓紧了车把手，从“踟厨”飞快地掠过去。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店长朝他的方向抬起头来，挥了挥手，转个弯就看不见了。

第二天他来店的时候，看见那个板子上面干干净净几个毛笔小楷：“招收服务员，欢迎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