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修拿到了通行证,立刻大大咧咧地靠着钟林坐下来,一手搂住钟林,柔声说:“是……因为爸爸吗?”
郁修的声音很轻,却撞进了钟林的心里,钟林低着头,肩膀抵着郁修的胸口,缓缓地点点头,控制已久的眼泪,还是不自觉得流了下来。
钟林从小就容易哭,小时候经常被人嘲笑,男孩子居然那么爱哭,他一直想改变,可怎么都控制不住,他曾经梗着脖子,一边眼眶里盛满了泪水,一边说,我坚强,我不哭。他记得当时妈妈笑着抱住他,他的眼泪就像开了水龙头喷薄而出。
后来他就不需要改变了,因为再也没人会在他哭的时候抱住他,他也就不会在人前哭了。
郁修知道钟林不爱被人看到哭,上次把他的睡衣都哭湿了,还硬说自己没哭。虽然担心着,郁修也只是紧紧得搂住他,没有多说,等着他自己开口。
在郁修的怀里让钟林觉得安心,可以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让他轻松了很多。宣泄过后,钟林终于平静下来,郁修把他抱得严严实实的,钟林不舍得离开,只好偷偷地伸手去够桌上的纸巾。
郁修发觉了钟林的动作,松开手,替拿过纸巾,递给他。
钟林有些失落地接过纸巾,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拭干脸上的泪痕,淡淡地开口:
“我爸爸以前最爱念《将进酒》。”《将进酒》给钟林带来的回忆复杂凌乱,就像他关于父亲的记忆,爱恨交织。
“嗯。”
“我讨厌这首诗。”钟林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将纸巾丢在桌上。
“我猜到了。”郁修安抚道。
钟林蹬了郁修一眼,这个人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你上次跟我说过你和爸爸的事,昨天你看老蒋念的时候,就很不舒服。”
“……”
“晚上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事,结果发现你在和别人吃饭。”提起秦凯,郁修还是一脸不屑。
“最近确实事情太多了……”钟林靠着椅背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其实从试戏的时候他已经觉察到自己对于这段往事的抗拒,也一直在自我调适,可这段时间他过得焦头烂额的,没时间考虑那么多,到真正上场,一下子就被压垮了。
“那样困难的境遇,你还那么小,你都过来了。现在不过是一首诗,现在的钟林又这么能干,怎么能难倒你呢。”郁修鼓励道。
钟林转向郁修,露出了微笑,心里说,没有你,真的不行。
“要不要睡一会,休息一下。”
“不要,这么多人等着呢,不能耽误大家。”钟林摇摇头,拒绝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演。”
郁修拉住钟林的手:“你该完全的信任我,陆鸣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李畅面前了,你也一样,我值得你的信任。”
郁修的话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将自己的软弱无力的一面完全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钟林已经这么做了,他的身体已经先于心这么做了。钟林假装洒脱地承认喜欢上了郁修,其实心里还在负隅顽抗,不敢在郁修面前放下心防,激烈地挣扎着,压抑自己不要对郁修沉迷太深。
可这人,值得他的信任,更值得他的爱恋。
郁修摩挲着钟林的手背,深深地望着钟林说:“你不要管其他人,不要管剧情台词,跟着我,一直一直地念,到满意为止,好吗?”
“嗯。”
郁修将钟林带回了片场,把他交给化妆师补妆,自己走到周淳跟前,跟导演交谈了几句,周淳点了点头。
“Action!”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是说……”
李畅打断道:“哪句?你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见。”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陆鸣提高了音调。
“哦……”李畅无所谓地答。
“这句是说……”
“第二句是什么来着?”李畅继续打岔。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哦,刚刚还记得的,又忘了。”
李畅不断打断陆鸣,这和剧本有很大的出入,钟林不知道郁修想干什么,只是全然的信任他,照着他的意思一遍一遍重复自己讨厌的诗句,而他的烦躁,他的焦虑在一点点积聚。
现场所有人都紧盯着镜头前发生的一切,周淳一直没有喊停,直到郁修给了他一个手势,周淳立刻示意摄像跟进。
“还是我来背,你跟着我念吧。”郁修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钟林接着念到:“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少年时的小巷,细雨,客厅里的方桌,父亲的酒瓶,砸碎的碗碟,细碎的意象在钟林眼前飘过,他的回忆,他的过往,少年钟林的悲伤与喜悦,都一一回到他的心间,他突然就理解了父亲,他郁郁不得志的父亲,当年在酒醉后念这首诗的心境。
他将所有的情绪,全都化入诗中,用尽所有的心力来念这首诗,片场仿佛消失了,只有他一个人念着念着,直到他脱力坐倒在地。
“卡!”
“非常好!”周淳第一个忍不住大声喝道。
蒋颂新第一时间跑到钟林身边,由衷地说,“真的太棒了!”
钟林还愣愣地坐在地上,没有缓过来,只感到有人从身后扶起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说:“Brav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