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蓝无云,仿若一池澄澈的蔚蓝湖水, 只瞧一眼便让人心生安宁。
山瓷站在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上, 似乎一抬手便能触及高空里荡漾的无暇宁静。那是东白山的无量峰, 绿树环翠巍峨高耸,周围缭绕着朦胧的轻薄雾气,仙气四溢。
她远眺的目光有些出神, 看起来不知是在看天,还是在看山, 但她心中清楚, 她要看的是不远处的诛灵谷,那里沉睡着数以千计的姬灵族人。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站在这里过, 只不过那时心中无此时的烦忧,眼中便无此时的风景。
那一次, 是百羽暮带着百羽晨来东白山修行, 她死乞白赖地求了燕翎许久, 再加上百羽晨对百羽暮的苦苦哀求, 她才得了一个与他们随行的机会。但她不像他们兄弟俩那般每日里都有正事要做,所以那段时日了她整日来最多的也只是一个人四下闲逛, 如此一来,一座被天地六界所敬仰的仙山却被她当做了可以游手好闲的普通大山。在那两个月里,她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这无量峰, 因为这里足够高, 看得足够远, 而且那时这里还住着一个有趣的人,彼时风景那么多,她的眼里完全没有一垂眸便瞧得见的诛灵谷。
薄雾轻浮,被风一吹便散,锁着数不清生灵的诛灵谷愈加清晰,看起来却与普通山谷无异,但那里被仙界囚禁的所谓六界孽障不知已有多少丢了性命。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鹤鸣,她才陡然回神,从记忆中抽回思绪来。
周围很安静,似乎整个天地间唯有她一人,山瓷一时间有些恍惚,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今夕又是何年。
她转眸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袈河并不在身边,不禁有些困惑。
她和他是在午夜时分随着百羽暮一众人等来到东白山的,也许是因她有阴觞山与鬼渡门做靠山,也许是仙界忌惮与她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北荒,也可能是因为百羽暮的刻意退让,他们之间的谈判很顺利。百羽暮的条件只有两个,一是若无仙界准允她不可擅自离开东白山;二是她只能独自一人随他们回去。而她的条件也有两个,一是只要她一日还在东白山,仙界便不可伤害苍崂山的数千阴魂,不可靠近苍崂山半寸;二是她要住在无量峰,不可被人随意打扰。
她的第二个条件着实莫名其妙又无关痛痒,其实那座早已陌生在记忆中的东白山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风景,只是她在面对百羽暮时,心底似乎还藏着丝丝缕缕的倔强,所以提出的条件可以不比他的多,但也不愿比他的少。更何况,连绵不绝高峰耸立的东白山上,她能唤得出名字的地方除了太和峰也只有无量峰,而且她也还隐约记得从那里可以眺望到诛灵谷。
那是住在无量峰的一位故人告诉她的,可虽说是故人,她却连那位长辈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甚至因为只是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她离开后不久便彻底忘记了他的容貌,但在那两个月中,他是她在东白山极少结识的人之一,而且他那洒脱的背影似乎一直盘桓在她的脑海中不曾消退半分。
整日里无所事事的他好像并不是东白山的人,更似是戏文中仗剑走天涯的人间侠客,那段时日只是恰好经过了无量峰,恰好想要在这里歇歇脚,又恰好遇到了她。他们相识的那一天,他就站在她此时的位置,衣袂翩飞,发丝微扬,颀长的背影迎风而立,整个人朦胧在微微悬浮的白云薄雾里,将她堪堪惊了一跳,还以为是偶遇了从天而降的仙人。
就在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时,方才还没有对她的脚步声和惊叫声有所反应的那人却在默然了片刻后缓缓回头,抬手指向不远的一个地方,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突兀地对她道:“那里便是诛灵谷,仙山囚禁世间孽障的地方,据说里面不是为非作歹的妖就是凶残无度的魔,小丫头,你觉得里面有无辜的生灵吗?”
他的面容与他的身影一般,都深深浅浅地隐在云雾之间,教她看不清也看不透,但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虽然他说的话很奇怪,但他的笑容很温柔。
也许是因为第一面的印象太深刻,后来记忆中的那个故人便似乎一直藏身在云雾里,如同蒙了一层薄薄的却又躲不掉的白纱,让她很快便忘记了他真实的容貌。
那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提起诛灵谷,也正因此,她还记得那个在她的过往中来去匆匆而又若有若无的人。
但倘若还有机会,她还想再见见他,至少问一问,当初他为何会觉得诛灵谷中不尽是为非作歹的妖与凶残无度的魔。
山瓷沿着蜿蜒山路走向被苍松环绕的茅草屋,神思游离时一眼瞥见屋子前面的那一块巨大的山石,心中竟有些空落。
第一次相遇后,那位故人若是再出现,便是躺在那块巨石上。
他自称住在那间茅屋里,但在山瓷看来,他似乎更喜欢那块并不光滑的石头。虽然自己也从未期待过他的出现,但每次来到无量峰看到他就那样翘着腿儿仰躺在这里时也会心生欢喜,因为他见多识广又口若悬河,说出来的话讲出来的故事总是妙趣横生又让人回味无穷,而且他的性子潇洒不羁从不倚老卖老,比起她的大哥燕翎来又多了几分自若淡然,不似其他的长辈那般时时刻刻都要端着过来人的架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如今想来,那寥寥的几面仿若一场梦,也许他当真是哪位隐士的高人,偶尔才会出尘一次吧。
她轻叹了口气,推门进了屋,抬手燃亮了长在角落里的暗萤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