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尧回到家,阳光洒满地。他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睛。
“您要送什么?”Lucy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鱼。”庄尧耐心重复:“家里不养了。我这有几条黄金狐,赵局之前问过我好几次。你下午来拿一趟,给他送过去。”
“就几条鱼吗?”Lucy问。
“不止,都不要了。”庄尧说:“除了一些送人的,剩下的你随便处理。”
“怎么处理。观赏鱼不能放生吧?”Lucy说:“活不下去啊。”
庄尧道:“所以,任由你处理。送人或者卖掉都可以,钱不用给我。”
即使Lucy给庄尧当了七八年秘书了,她也没见过自己上司这么抽风的情况。一时愣得不知道如何作答:“那,我一会儿,一会儿过来拿?”
庄尧说:“行,尽快。”然后就挂了电话。
庄尧雷厉风行地从地下室搬上来平时别人打理鱼缸用的梯子,撸起袖子,将里面的鱼大大小小都捞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放进地上不同的密封容器中。
过去庄尧很少亲自打理,更多的时候只是望着鱼缸发呆,或者喂食。他不接任何电话,任凭手机在大理石地上震得发烫。只一个人埋头忙活,爬上爬下的也不觉得累。缸里二三十条鱼,他独自忙到午后,才算捞了个干净。
Lucy早已在一旁待命。她叫了搬家公司来。
“都拿走吧。”庄尧仰头灌了半瓶矿泉水,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搬运工鱼贯而入,很快就将地面搬空了。
“庄总,您下午四点钟还有场球,奥齐高尔夫球场。钱岳棠导演和孙部长约的您。”Lucy在一片狼狈的水渍中踩着高跟鞋,泰然自若地翻开手中的行程表。然后低头看了看地面,又问:“需要我叫一个保洁来吗?”
“暂时不用。”庄尧说。
下午,庄尧站在衣柜前选了一套运动服,拿上高尔夫鞋,又挑了一套价格得体的球杆。
从卧室走到客厅,要经过那座巨大的玻璃鱼缸。这次庄尧走过,缸里的灯光已经关闭,精心设计的海底景观与往日无二,只是其中已没有任何活物穿行。换水系统亦然不再工作,水面平静无波。
庄尧驻足在鱼缸前。
他想起慕宁有一次问,这么多漂亮的鱼里,哪一条是他。那时,庄尧没有给任何答案,慕宁似乎也心里清楚。
早上在慕宁家里碰到林家阳时,庄尧的理智与多年来的修养告诉他,只要离开就可以。那样足够体面,也是对慕宁来说最好的选择。但庄尧的心里却总有一个恶劣的声音,在锲而不舍地反问。
如果他不放手呢?
如果不放手,他就不需要从那个房间里离开。他可以像从前那样,不急不忙地做一顿早饭,然后等到日上三竿再叫习惯赖床的慕宁醒来。少年香软的唇瓣会贴在他的脸颊上,留下温柔的余热。
但对现在的慕宁而言,最不需要的,就是被圈禁的爱情。庄尧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他喜欢慕宁自由的天性,喜欢他的漂亮,他的野心和小小自负。可却是他的自私,他想要占有便占有,是那些磨灭了慕宁身上所有他钟爱的特质,抹杀了原本属于他的光芒。
这个平凡的清晨,是庄尧真正承认他爱着慕宁的一瞬间。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将慕宁看做他的附属,也不是玻璃鱼缸里一条昂贵而精致的观赏鱼,而是一个独立的灵魂。
他也意识到,原来自己病态的,独裁的,自以为是的爱情,才是引导慕宁走向深渊的元凶。
既然如此,既然罪魁祸首是他,就该真的放手才好。
慕宁不能被他豢养在这座富丽堂皇的鱼缸里,他应该自由。他拍什么样的电影,和什么样的人做朋友,甚至,他选择爱谁,这其实都应该是慕宁自己的选择。
庄尧从球包里抽出一支自己挥杆重量最大的铁杆,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在一片寂静的风中,他猛力挥杆,重重击向鱼缸外壁的下部。
厚实的玻璃缸壁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痕,庄尧活动着自己发红的手掌,听得见铁杆的强烈震动在空气中悲鸣。没等余震消失,庄尧再次以蛮力挥杆,手臂肌肉爆出青筋,精准地向同一处已有裂痕的脆弱部分挥去。
终于,整片玻璃瞬间墙壁爆碎而开,水流破壁而出,汹涌直下如飞云之瀑。
鱼缸里的水漫了满地,玻璃破碎时的巨响惊动了家中的警报系统,空荡的房子里一时间只有潺潺的水声与尖锐的报警声。庄尧拿出手机,关掉了警报系统,然后拨了一通电话。
“Lucy,安排保洁吧。”
庄尧仍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见昨日在慕宁家中的一丝狼狈。
他面色如常地将铁杆收回到球包里,越过浅浅的水面,离开客厅,向外面的车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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