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百发来一家餐厅的名字，仿佛是法文，夏安不认识，乖乖地任由安排。这几天他们去的都是高级餐厅，夏安这辈子第一次吃昂贵刺身的时候不用一边点菜一边心算价格，感觉爽翻了。

过了一会，陆恒百离开总裁办公室，回应了几个员工的招呼，一直走到青柚大门外，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等待。

夏安慢吞吞地起身，装模作样地理了理文件，然后恋恋不舍地从工位上离开，自我感觉演技爆表。

写字楼空了大半，他们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同时去按关门键，手指轻轻一碰，又各自缩了回去。

夏安有点紧张，没话找话地说刘东让他负责“青柚自营”的公众号。

“是，我们下一步打算建立自营仓库，”陆恒百看到夏安一直舔嘴唇，调侃道，“你紧张什么？”

夏安脊背绷得更直了，偏还嘴硬：“我没紧张！”

两人下到车库，陆恒百帮夏安拉开车门，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这什么表情，猎人充满期待地看着傻狍子踏入射程吗？夏安心中吐槽，却还是一咬牙钻了进去。毕竟我可不是傻狍子。

路上沈蓝香给他打了个电话，因为从小嘉嘴里听了太多次“陆叔叔”，她直觉不对，曾向夏安“逼供”。当时夏安含糊其辞，只说陆恒百是自己的朋友。沈蓝香冰雪聪明，明白远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便找人打听陆恒百，结果自然是吓了一跳，于是火烧火燎地给夏安打电话，警告他不要越陷越深。

她是一片好心，因此夏安唯唯诺诺地答应，并没有反驳。何况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有什么可讨论的。

他知道沈蓝香被失败的婚姻折磨得敏感异常，也清楚自己和陆恒百门不当户不对，可是……他看了一眼认真开车的“陆叔叔”，笃定地相信以陆恒百的为人，是绝对不会抱有门户之见的。

其实沈蓝香也明白吧，问题的关键在于爱或不爱，其他都是借口。

69

陆恒百订的餐厅在丽景大厦二十三楼，旁边就是S市著名的晚江，可以一边用餐一边欣赏夜景。

夏安盯着菜单，上面的花体字十分华丽，除了几道主菜标注了中文，其他都是用法文和英文书写的，他没几个认识。

金发服务生走上前，试探着说了一句法语，然后便换成了流利的英语，询问他们是否可以点菜。陆恒百示意夏安先来，夏安愁眉苦脸地盯着密密麻麻的鬼画符，指着一张牛排的图片，用尽此生绝学，蹦出来一个“steak”。

服务生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似乎在推荐什么，夏安表情沉稳，丝毫不露怯，一个劲说“ok”。

服务生眉开眼笑，又转向陆恒百：“Sir？”

陆恒百小声说了几句，是非常纯正的英音，夏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很快，服务生端上两份牛排，夏安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份颜色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拿起餐刀一切——淡淡的血水立刻渗了出来。

“什么情况！”他难以置信地惊呼，坐在对面的陆恒百把头别到一边，忍笑忍得嘴角抽搐。

先前的服务生小步上前，问他出了什么事。

夏安红着脸说：“没事没事，nothing。”

服务生却不走了，热切地盯着夏安。夏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切下一块牛排，在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强行吞咽，然后竖起大拇指，五官扭曲地说“good”。

“Thank you，”服务生眉毛高高扬起，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不断地比着手势，“try again！”

夏安欲哭无泪。他忍着反胃又吃了几口，总算把服务生哄走了，再也顾不得形象，端起汤碗咕噜咕噜地喝。刚才在嘴里迸溅的液体一定是黑椒汁……他一边喝一边自我催眠。

“你怎么不告诉我！”缓过气来，夏安恼羞成怒地瞪了陆恒百一眼，要不是考虑到他是自己的上司，真想把他按在地上暴打。

陆恒百一直在笑，灯光下眼神十分温柔，夏安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的，用叉子在牛排上胡乱扎洞。

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握住了他的餐盘，夏安惊愕地抬起头，陆恒百将两人的牛排调换：“这份是全熟的。”

“可是……”夏安结结巴巴，“我那个我……吃过了。”

“没关系。”

“哦，”夏安突地弹起来，很快消失在转角，“我去趟洗手间。”

沈蓝香接到他的电话还挺诧异，刚“喂”了一声，就听见夏安沉痛的咆哮：“沈蓝香！一定要让小嘉学好英语！”

沈蓝香莫名其妙：“什么？”

然而夏安已经挂了。

这顿饭吃得心神不宁，尽管陆恒百嘴角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将夏安照顾得格外周到，周到得让他小鹿乱撞，夏安还是不太敢和他对视。他心中有种模糊的预感，觉得今晚似乎有事发生，可一时还摸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餐厅出来，陆恒百提议散散步。他们沿着江畔缓缓而行，江水在夜色中微微起伏，像一块丝绸，有深沉暗哑的质地。

因为临水，这片城区曾经是S市最繁华的地方，后来没落了，这几年土地使用权到期，被陆家买入，重新规划开发，渐渐有了起色。陆恒百在这个项目上投入很多，因此对这片地方很熟悉。

但他没料到夏安更熟悉，居然指着那座很有年头的绿水桥讲起了典故，说只要情侣手拉手走过去，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陆恒百饶有兴致地听着发生在这条江上和桥上的故事，在暮色中专注地望着夏安被灯光照得白皙而明亮的一侧脸颊。

他越看越入迷，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牢牢地盯着那两瓣不停开合的粉色嘴唇。此刻他们的距离只剩一丁点了，四周的空气都向这里坍缩，挤得人呼吸困难。夏安没来由一阵紧张，看陆恒百似要开口，抢先道：“不要说！”

陆恒百一愣，被夏安突然的呼喝震住了，他有一点泄气，又有一点迷惑，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夏安好像顶着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头颅，脑子和身体完全无法协调，索性加快速度，大步往前走，“那边有个酸奶芭蕾，我们去买紫米露喝吧。旁边的小房子是卖卤鸡脚的，也特别好吃。你知道我为什么熟悉这里吗？因为我爸妈就住在月华区，我在这边长大，哈哈，厉害吧……”

“夏安。”陆恒百轻轻唤他的名字，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夏安仍然背对着他走在前面，脚步却渐渐放缓了。他暗恨自己没有更长一点的名字，夏安，发音时嘴型都不用怎么变，不能替他多拖一点时间。

“夏安，”陆恒百又叫了一声，他顾着夏安的体面，没有扳过他的肩膀，去看他是什么表情——尽管他很想知道，而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夏安身后，握住了他无措晃动的右手，“跟我在一起吧。”

夏安定住了，一股电流从交握的指尖直冲向心脏，激得那个松果形状的器官拼命跳动。仅仅只是牵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他刚刚说什么？夏安脑袋里像一团煮沸的浆糊，他张了张口，没不出声音，只呼出一缕热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