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注视着陈傲阳递过来的剑,却没有马上伸手接过。
他面对陈家人时,神情总是淡淡的,教人猜不出他的心绪。
林渊问陈傲阳:“表哥莫要作弄我,你作为陈家家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会容许伤害外婆的歹徒逍遥法外?”
旁人或许不知,林渊作为圣教教主,对陈家事务还算略知一二。
武林盟明面上维系江湖正义,实质上却是只对天子拱手听命的皇帝私兵。
天子的正义,便是天下的正义。
奈何今上年少登基,被权臣独揽大权,太后教他将手中权柄让渡宗室,与朝廷众臣相抗衡。
自此陈家被逼执行越发匪夷所思的密令,当中有不少还是替仗势行凶的宗室贵族杀人灭口的苦差,甚至连手无寸铁的六岁幼童都不能放过。
久而久之,陈傲阳每每望见先帝御赐的“满门忠烈”牌坊,都觉得着实讽刺。
或许他的父亲陈续,便是无法忍受这份撕裂感,才在卸任后选择逃离雪山吧。
不去正视,就不需直面痛苦。
陈顾氏因当年誓言无法轻易离开雪山,若她在陈家势力范围内丧命,那犯人便是恣意践踏陈家上下的尊严,陈傲阳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甚至需要等一个外姓人替他们复仇。
当中必有蹊跷。
即使被问到要害之处,陈傲阳也未露尴尬,他归剑入鞘,施施然说道:“阿渊果真长大了,能从各方各面思量问题。”
也没有小时候那般好哄了。
“正如你所说,这桩仇怨本应由我来亲手了结。奈何那贼人从雪山潜逃后,攀上高枝,得到各地宗族的支持庇护,随意出手,陈家都会遭到朝廷攻讦。”
无论是功高盖主的朝中大臣,还是环伺在小皇帝身边的宗室之人,都乐意借机除去陈家这群天家刺客。故而即使因弑亲之仇而夜不能寐,陈傲阳还是不得不忍下这份奇耻大辱。
“由于缺乏理据,陈家无法追杀元凶。但阿渊恰好能帮我这个忙。”
陈傲阳说得轻松,林渊却能从他眼里窥见满溢而出的仇恨。
无能为力,无路可走,怎能不怒,怎会不恨。
陈傲阳笑道:“那毫无人性的贼子,恰好也是表弟的仇人,他正披着林培月的画皮,在魔教总舵兴风作浪,与各地长老私通,以肃清之名追杀你诸多属下。”
林渊说:“我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陈傲阳说:“我也不在乎他是谁,有何缘由,有无妻儿!我只要看到他人头落地!我只要他死!”
陈傲阳洒脱开朗的面具初见裂缝:“阿渊,灵泽上师送信过来为你作保,但作为凡夫俗子,比起上师的教诲,我更信赖拥有共同敌人的盟友,只要你应承砍下他的人头,我自会护你周全。”
“阿渊,表哥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尽管察觉到“林培月”与陈家之间还有隐情,尽管陈傲阳不知林家血脉容易因杀戮而疯狂,但林渊当下只得说好。
徐长卿还留在雪山分舵,林渊要保护他珍视的人。
林渊缓缓说道:“我乐意为表哥消灾解难。”
于是在漫天细雪中,陈家列祖列宗的凝视下,林渊与陈傲阳击掌立誓,达成并不牢固的临时盟约。
陈傲阳性子果决爽朗,见话已说开,便要领林渊离开陈家宗祠,说要回主院吃饭,填饱五脏腑。
族叔正守在门后,以厌恶的眼神挑剔在一旁等候陈傲阳的陈潇潇。
陈傲阳对林渊笑说:“阿渊,还记得堂姐吗?她是我们这一
辈的姐姐,你小时候曾叫她十二阿姐……”
陈潇潇冒犯地打断陈傲阳漫无边际的寒暄:“家主,分家的两位长辈坚持要探望过您再打道回府,现在仍候在花厅。”
毕竟是陈家人,即使熄灭篝火,也无法用寒冷驱赶缠人贵客。
但这位男子猎户打扮的眼生堂姐以“分家长辈”代替“祖父”这个称谓,教林渊不由得仔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