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麻痹了徐长卿的应变能力。
那一箭悄无声息地射来,若不是漫天雪花受惊避让,徐长卿甚至会一无所知地傻乐着继续往前迈步,适逢其会般被射中头部。
但他当下也只来得及微侧过头,眼睁睁看着短箭迎面杀至。
徐长卿在那短短一瞬想到:真不应该懈怠武功修炼。
说时迟,那时快。
林渊后退半步挡在徐长卿身前,行云流水地一抬手,将短箭牢牢抓在掌心!
徐长卿倒抽一口气:“……教主好身手。”
借着森林的昏黑,林渊掩去一丝羞赧:“虽然还不能使用内力,庆幸基本功还在。你且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将那人抓来。”
徐长卿在衣领间哈出一口白雾:“追不上的,若要拼命,他早就送上门来了。能请教主把暗器拿给我看看吗?”
明明就在徐长卿伸手可及之处,他却要求林渊送到他眼前。
但是林渊没有多问,只打开手掌,露出手套上的短箭。
箭身被完全涂黑,箭头上有一股植物的腥臭味。
徐长卿笑道:“萃毒了,是教内惯用的手段。”
怕是总舵沦陷后,藏身地窖的程长老也被擒住,凭借超乎常人的天赋,以及薄弱至极的忠诚心,程长老当然能保住性命。但他钟意的院子,与徐长卿的房间,应当已被翻得七零八乱,故而种种秘毒,也落到叛徒手中,甚至成为追兵的杀着。
林渊肃然道:“若不是陈家守卫,那他必定还会再次出手,不能让他在关键时刻阻挠我们。”
若说陈家的作风是虽远必诛,出鞘必杀。那么圣教便恍如从泥潭爬出的怨鬼,无论被打退多少次,都会坚定地抓住猎物的腿,再与其一同回到地狱之中。皆因恶鬼身后,还有凶神在勒索策鞭,令它们退无可退。
徐长卿却毫不紧张:“教主,方才那帅气一招,还能使出多少次?”
林渊将短箭扔到别处:“……若周围安静,那么多少次都可以。”
徐长卿一笑:“这就不用怕他,我们不说话继续赶路。”
埋伏猎杀孤狼,向来是徐长卿的拿手好戏,与身负重任却只能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叛徒相比,即将躲入雪山的二人,相当从容不迫。
接下来就是比拼耐心了。
林渊对徐长卿的决策并无异议,他只向徐长卿伸出手,说道:“除重要物件,把你的行囊都交给我。”
“啊?”
林渊说:“你身体不适,别浪费体力。”
徐长卿嘿嘿一笑:“那就有劳教主啦。”
若不是形势紧张,徐长卿甚至想将自己整个人都交到林渊怀中。可惜当下每一个动作都会带来刺骨之痛,他得省着些力气来走路。
还得比拼体力呢。
他们开始往高处走。
接受新雪洗礼的山坡并不难爬,朝阳尚未升起,雪尘只是薄薄地堆起一点,石头还没被融雪水冻结,较好落脚。
而且林渊自小在雪山长大,对眼前路况还算熟悉,他时常先爬到上方,一边警惕周遭,一边单手将徐长卿稳稳拉起。
但追兵却迟迟没有射出第二箭。
一旦走到地势较缓的道路,徐长卿便会小口小口地抿饮烈酒,醉意与疼痛在他身体里斗得不可开交,难分高下,还好有林渊在前头引路,他才有空闲浮想联翩:
若刚才没有那破坏气氛的一箭,林渊未说出口的半句话,会是什么?
——“你的事也很重要。”
这确实是林渊可
能会说的话,毕竟招宝家里的事,他要帮忙,连粗鄙下流的逃兵,他都会坚持埋葬一二。徐长卿好歹与他同甘共苦了一个月,林渊自然会重视他。
但是,这废话徐长卿还是爱听。
徐长卿将偷笑憋在喉咙里。
可惜林渊是个闷葫芦,徐长卿说要安静地防备刺客,林渊就当真不继续追问,仿佛他们往后还有许多日子交心,还有许多时间争吵。
死亡总是突然而至,却没人愿意承认,死亡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侧。
林渊就不能再蛮不讲理一点,强势地追问下去吗?问我到底在顾虑什么,在隐瞒什么,以及身体为何不舒服。
尽管我满嘴谎言,但我喜欢听你问。
如果你现在问,或许我会坦白交待一切。
在我还有勇气说话的时候。
但林渊没有问。
雪山也没有发问,下雪的夜晚异常宁静,积雪未能压弯坚韧的树枝,动物不敢在初雪上留下脚印,仿佛连脚步声都被雪花拥抱着渗入泥土,不留一点余响。即使空空如也的酒囊被扔到地上,也只引来林渊的短暂一眼。
静得不可思议。
徐长卿仅能听见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声,故而放心地跟在林渊身后,在林渊看不见的时候,不住揉搓心口,缓解疼痛。
然而,徐长卿当下无比安心,比呆在总舵无所事事的日子还要安心。因为林渊答应了会保护他。
林渊一旦允诺,总会死脑筋地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好久没与信赖的人结伴出行啦,即使走不到终点,也是快活的。
无论有无六道轮回,因果报应,徐长卿迟早会与刺红去同一个地方,只是还有些舍不得林渊的手。
林渊摸他脸颊的时候,手心极烫,彷如艳阳。
世人的太阳有起有落,徐长卿的太阳却永远璀璨夺目,照得他自惭形秽。
无论徐长卿有多渴望时间停留在当下,日出还是到来了。
云海尽头宛如烈火燃烧般艳红,随后天边霞光万道,东升旭日从山峦的尽头展露身姿,将原本在幽蓝长夜里披上雪纱的世间万物,再镀上奢华金边。
正当二人因晨曦而睁不开眼时,一直悬而未至的第二箭,藏在日光中到来!
林渊这次甚至没有费神去抓,只抬起左手,意欲将其挥至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