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将他们带到一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仿佛空置许久,满地落叶,花卉在沉重的铜盘中干枯萎缩,唯有门口挂着的灯笼是崭新的。
暗卫抬手指向院子角落里,一个阴沉沉的地窖口:“都爬进去。”
队首的孩子踮起脚尖往里面张望,看见架在地窖口的竹梯子,小声问道:“教主大人在里面吗?”
暗卫说:“进去就是了。”
有人听话地爬进去,有人犹豫片刻后想溜走,被其他暗卫抓回来。
还有更多的学徒,在总舵的其他地方被暗卫带来,逐一送入地窖当中。
那个被左护法收为门内弟子的天才儿童凤真,也被推入其中。
很快,就轮到徐长卿了。
徐长卿站在梯子前,看见地窖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隐约听见孩子们紧张的呼吸声,仿佛他们都被野兽吞噬,只能屏息静气地接受被消化的命运。
如能在月圆之夜,于冥府与刺红重逢,那也不错。
徐长卿缓缓爬进地窖当中。
徐长卿在爬下梯子时摔在地上,摸到满手灰。
但没有学徒会笑话他。
地窖里唯一的光源,便是从地窖口投入的一缕月光,大家或近或远地站着,紧盯那个出口,盼望有人告诉他们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
未知比一切都教人恐惧。
当最后一个学徒进入地窖后,搭在地窖入口的梯子被抽走了。
他们终于看见传说中的大英雄,圣教教主林培月。
林培月只简单绑起头发,垂在身前。他身穿简单的黑色衣袍,肩披黑氅,唯有月光才能描绘出他的轮廓,他仿佛从黑暗中来,又会在下一个瞬间,自然而然地融回黑暗之中。
有暗卫低眉顺眼地躬身举起托盘,林培月抬起眼皮,单手接过托盘上白玉杯,不紧不慢地啜饮一口茶水。
他看上去不像英雄,更像刚从长梦中苏醒的醉汉。
这位素未谋面的教主大人,慢条斯理地向他们说:
“圣教栽培养育你们数年之久,是时候将浪费粮食的人剔掉了。”
半夏倒抽了一口气,徐长卿听见了。
老大往后退,离开月光照亮的范围,紧贴在地窖墙壁上。
但还有更多孩子,听不懂林培月的话,仍僵立在原地,抬头等待教主发话。
“天亮之前,方法不论,至少杀一个人。要是明天人数多于现在的一半,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听不懂是正常的,能马上听懂的人,才需要提防。
但是,徐长卿觉得自己使不出力气,去像老大一般躲藏起来。
林培月居高临下地笑了笑:“好好干。”
他放下茶盏,从那一方小小的地窖口中消失,自有暗卫主动上前,将地窖门口锁上。
最后的光亮消失了。
一时之间,地窖里无人说话。
在今晚之前,学徒们虽然偶有打闹矛盾,但都不过是孩童之间的意气用事,即使那个据说是教主的男人让他们互相厮杀,他们也踌躇不定。
与他们犹豫不决的行为相比,林培月的话,更为滑稽。
把活人当蟋蟀一般斗玩,当然滑稽。
徐长卿摸到自己腰间的小刀。
学徒没有属于自己的佩刀,这是他在做逍遥散时领到的刀具,用来将药材切段,方便磨碎。
徐长卿知道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在身上藏了东西,毕竟大部分孤儿都是挣扎着活下来的。
再不济,即使只是一根腰带,也足以夺人性命。
徐长卿在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既缓慢,又稳定。
他闭上眼,再次想起刺红。
突然,有一把稚嫩的声音打破地窖里的沉默。
“请诸位听我说,我是圣教教主唯一的继承人,少主林渊。”
徐长卿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双手原来一直在颤抖。
少年的声音透着一种强行撑出的冷静:“在座各位都是圣教的明日栋梁,圣教又怎会忍心割舍。况且,我也在这里,手无寸铁,我父亲,断不会允许我死的。”
“所以,请各位暂且在原地歇息,等待天明,我以少主林渊的名义担保,这只是父亲与我开的一个小玩笑,等他气消了,我就会求他放我们出去。”
徐长卿忍不住低声呼唤:“……少爷?”
少年顿了顿,也回应道:“赤芍?”
满月人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