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卿又问:“你会讨厌练武吗?”
教主说:“只当是一种习惯。”
徐长卿点头,不难受就好。
尽管少爷曾觉得练武是比死更难以接受的选项,但是教主不这么认为。
时间总会带走一切。
少爷后来不觉得难过,这就好。
徐长卿没有继续欣赏教主的挖土表演,他抓紧时间打点一切,再熬出一碗新鲜滚烫的金枪不倒汤,不对,舒筋活络汤。
他将五官固定在最真诚的的表情上:“这次药方与先前不同,喝了就能马上赶路,不会带来任何耽搁。”
教主脸带不自然,接过一饮而下。
在汤药的效果下,赶路时教主走得比徐长卿还要快些,不愧是每日练功,不曾懈怠的人。
他们计划在今日内进入城门,与左护法约好的日子便在明天。
离开道庙,翻过山坡,回到小路上,他们发现同样前往城镇的人比昨日更多,还有人为妻女雇了马车。搭话后得知,圣教近日派出不少人在镇上活动,甚至会强行入屋找人,教人不安,他只好带妻女去邻镇亲戚家躲一躲,避过事端。饶是如此,出发前还得塞好处才被放行。
徐长卿二人顺势混入车马人潮当中,更不显眼。
日落前堪堪赶到城门下,见周围旅人有序排队,掏出路引,教主望一眼徐长卿。
徐长卿拉过他的手:“相公安心,我们并排进去。”
城门守将向他们示意,徐长卿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守将。
教主身量较高,看见守将从荷包中抽出两张纸,面上一张是没有盖章的无效路引,底下一张是银票。守将不动声色,将银票收下后,向同僚示意放行。
教主感到不可思议:“他们竟对收受贿赂如此熟练。”
徐长卿说:“规条本只用来规束寻常百姓,若价钱合算,他们也愿意放蛮夷入城。你也瞧见了吧,那守将个个面色红润,体态壮硕,比城内百姓要体面不少,这还只是守门人。”
若非朝廷腐败至此,圣教又怎能随意入户搜家,拦路抓人。
“别多想了,趁宵禁暮鼓还没敲响,快跟我来。”
徐长卿拉住教主的手腕,带他走入人群中。太阳尚未下山,距离宵禁还有段时间,各街各巷变得忙碌起来。
卖货的商贩吆喝伙计收拾货架,核对账册,准备收铺归家。小吃摊的老板往柱子上挂灯笼,边爬下凳子边招揽路人进摊吃上一碗。几个小孩挎着书袋在路边嬉笑追逐,似乎是放学后偷溜去玩,才刚想起必须回家。道路上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到处是食物的香气,还有些龟公哄人随他去外城青楼,快活一夜。
比教主记忆中的雪山要热闹得多,也生动得多。
徐长卿在人潮中如鱼得水,当教主还在左顾右盼时,他已经在长凳上占好两个位子,喊老板上两碗馄饨,多放点葱。他对着热腾腾的汤碗眉开眼笑:“我每次来都会吃上一碗,虽说不比家里吃得精细,但路边更有气氛,不是吗?”
教主舀起一勺馄饨,放入嘴里,只觉皮薄馅嫩,味美汤鲜,不由得食指大动。他说:“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要繁华些。”
徐长卿说:“此处连接水路,来往商贩多,钱流动的地方总会热闹,过夜的客栈还会提供热水洗漱用呢,我都快等不及了。”
暮鼓响起。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空无一人,唯有客栈还挂着灯笼,供住客在店内玩乐。、
徐长卿心满意足地泡过澡,从屏风后走出来,找到凭栏远眺的教主,倚在他身侧。他吃吃地笑:“我们脸上还带着易容,别人一定觉得这老夫少妻的,打得火热,该不会是婆娘能坐地吸土吧。”
教主极少听到这种荤话:“莫要胡说。”
“不说了不说了,”徐长卿趴**子,将下巴放在栏杆上,“虽然这几天有些惊心动魄,但最后一晚也安稳地吃上饭,安稳地泡过澡,不算太坏。若明天能顺利与凤真大人碰头,相公往后又得忙碌起来了。回去要清理门户,要把蔡姐姐娶回门,要年生贵子三年抱俩……几年内都不能下山了。”
教主说:“我宁可无事发生,一切太平。”
徐长卿嘟哝:“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晚风吹过。
徐长卿又说:“若本来太平,又有机会外出游历,相公还想去哪里?”
教主自小留在陈家大宅,后来被禁足总舵,他想象不出还有何处可去:“你去过哪些好地方,给我说说罢,以作参考。”
徐长卿站起身,背靠栏杆,随风吹干他洗湿的头发:“我去过雪山,下大雪天抱铜盘跑上雪坡,人往铜盘里坐下,两手往雪地上一撑,就能呼遛遛地滑飞出去,比骑马还快。”
“我都没听过这种玩法。”
“当然的,大户人家都嫌这粗鄙,不给少爷们瞧见的。我也去过西北的草原,那处不宜种植,当地人靠放牧生活。有年冬天,我从雪山往西赶,积雪很厚,白茫茫一片,冻得我牙齿打颤,心里奇怪为什么目的地这么远。直到看见羊群经过,才知道草原也下雪了,无边无际,白雾弥漫,差点迷路。”
教主笑了:“我也怕冷,西北就算了。”
“那你应该适合往南走。虽然蚊虫多,但南面温暖,如果不怕晕船,乘船顺流而下,能一路去到入海口。南边不曾下雪,一年四季都能闻到花香,海鱼贝类也多,跟北方仿佛两个世界。”
教主说:“好像比较想去海边。”
徐长卿说:“那就决定是南方了。”
一阵轻笑。
教主说:“你知道我的事,才问的吧。”
徐长卿嘴角带笑,却不作声。
教主正色道:“这几天,我初时与废人无异,旅途中全靠你一路打点,多番周旋,才平安来到此处。你师傅慧眼识能人,平定一切后,我自会重赏你们师徒二人。”
徐长卿一拱手:“先谢过相公,就不行大礼了。”
反正最想要的奖赏,是拿不到了。
本自少时犯错,徐长卿便只能以下仆的身份仰望教主,当众表白后,更是连见面的机会都失去了。攒了半辈子的运气,顺水推舟地得到随意摆弄教主的机会,徐长卿却没有出手。
教主不曾疑他,徐长卿怎舍得强迫他。
徐长卿伸展手脚,故作轻松:“相公回去后,即使很赏识我,也不要邀我去喝你和蔡姐姐的喜酒哦。”
教主扭头看他。
徐长卿对上教主的视线,仿佛要将眼前人刻入脑中:“因为我对你魂牵梦绕,不能自拔,所以绝对不去。”
教主直起身,仿佛早已知悉,平静回答道:“我明白。”
徐长卿想:他真好看,我占过不少便宜,该满足了。
他决定今晚分开睡,教主睡床他睡地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