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徐长卿自己而言，有瓦遮头，有饱饭吃，即便被困在山上无所事事，也不打紧。他见过太多人为多吃一口而丑态百出，但咽下那一口之后，也只是继续寻找下一口。他们盼望自己能长久地活着，多活一天算一天，若能成家立室，开枝散叶，便人生无憾。

为此，每天趴在地上讨多一口，是自然又合理的抉择。

大家都是这般做的，你不低下脑袋反而显得奇怪。

但是，少爷不同。

少爷是好人家的小孩，能写一手漂亮的好字，平常不摆架子，也不曾为难过圣教派来的自己，还拥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物。

他愿意为尊严付出燃烧自己的代价。

尽管少爷或许不是教主的儿子，但他拥有“少爷”的修养、矜持和骄傲，宁折不弯。

圣教是徐长卿和师父的家，但不是少爷的家。

徐长卿自己会屈服，少爷却不愿低头

他不应当被如此摆弄。

“少爷，我来帮你吧。”

少爷一愣。

徐长卿有些畏缩，还是坚持着哭哭啼啼地说：“我知道一条兽道，听说沿着走就可以下山，别人都不知道的。”

分不清是为安慰少爷，还是一时冲动夸大海口，徐长卿只知道，少爷此时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希冀和渴望。

蔡姐姐不在，唯一能帮少爷的，只有他一个。

他是少爷最后的希望。

“我心里有办法，只是得让你先养好病，”徐长卿找出药酒，涂抹在少爷磨破皮的四肢上，“等养好病，就能下山回家。”

****

徐长卿梦到一些零碎的陈年往事，小时候的林渊表面斯文矜持，实质脾气倔强。见到不喜欢的人，他还会赤裸裸地怒瞪对方。

倒是和江湖传闻中的窝囊教主判若两人。

徐长卿惊醒，发现自己刚在路边的树下睡着，吓出一身冷汗。

教主见他转醒时神色不安，便安抚道：“无事发生，你只睡了一小会。”

方才二人正在赶路，徐长卿突然提出想歇息片刻，随即靠着树干坐下，瞬息之间便熟睡，若不是呼吸平缓，脉搏正常，还有几分像暴毙的模样。

徐长卿自知是劳累多日，身体已到极限，只能将懊恼按下：“耽搁到这个时间，赶夜路过于显眼，让卿儿带相公去附近的落脚处歇息吧。”

徐长卿轻车熟架地领教主翻过杂草遍地的山坡，在树木遮挡后，是一间破败的道庙。

门口的香炉已经被搬走，只在底座上留下一圈锈迹，木窗上的红漆落得斑驳，石砖被青苔染绿，教主走入庙内环顾四周，发现连屋顶瓦片都残缺不少，从缺口透下的几束黄昏，阴沉地照亮了庙中仅有却腐朽的木雕神像。

徐长卿大步踏入庙内检查一圈，全然没有担心神佛降罪的谨慎神色：“打自灵泽上师下山四处游历后，道庙香火少了六七成，像这种远离村镇的小庙则直接破败了，正好勉强能当个遮风挡雨的歇脚处。”

他喜滋滋地从神像背后抱出一堆干稻草：“看，同僚们留下的好东西，晚上能睡得舒服些。”

教主问：“你们常在此处过夜？”

徐长卿手脚麻利，已经翻开行囊架起小锅，为难得的热饭做准备：“是的相公，因为这里距离圣教不到一天脚程，远离人烟足够偏僻，附近还有些野兔松鼠之类的野味可抓，特别受同僚喜爱，毕竟某些时候不好进客栈过夜。”

徐长卿卷起袖子，用憔悴农妇的容貌抛媚眼：“相公你且歇着，卿儿今晚给你熬点肉汤补补身子。”

教主也起身道：“我也来打下手。”

与徐长卿预计的不同，他仅抓到两只瘦得剩下毛的鸟儿，估计年景不好，肉多点的都被吃空了。

幸好他厨艺勉强能弥补，而且行囊里不少药材能充当调味料。他将处理好的肉用盐涂抹，腌制半小时后，放入煮沸的溪水中，和生姜、肉桂、茴香等佐料一同小火慢滚，不多时便传出诱人香味。他最后将硬面饼掰碎，放入锅中吸饱汤汁，既挽救干粮教人绝望的硬度，又增加饱腹感。

二人在山洞地窖里躲了几天，饿了只能就着凉水啃干粮，这回总算能在宽敞地方喝口肉汤，不禁胃口大开，折下几根树枝洗净后，直接低头就着锅吃喝起来，把礼仪抛诸脑后。

安慰五脏府后，徐长卿挨着稻草堆瘫坐，望着燃烧的木柴发呆。他抚摸着肚子开口：“虽然是卿儿提出，让相公在赶路时都听我的，但相公还真随和。”

教主在篝火前盘腿而坐。

徐长卿继续自言自语道：“虽说身边只有我一个吧，但咱们这么陌生，你倒是不怀疑我，连昨天的密文你也没要来看。万一我是在把你骗走，那该怎么办呐。”

教主淡淡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徐长卿说：“不太好吧，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是怀疑一下比较好，何况你先前只见过我一次，也没回圣教或者去镇里打探消息，相信我很危险的，我原本还觊觎你肉体呢。”

教主问：“你想说什么？”

徐长卿身体前倾，单手托腮，天真无邪地说：“我想，相公自醒来都没提出要见其他人，还顺着我的话离开圣教……是不是因为，相公想利用我逃跑，回到雪山，然后跟我当一对恩爱夫妻？”

正当气氛变得僵硬之际，庙外忽然传来响声。

有数人也寻到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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