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兆清低着头便道了声“多谢”,不再多言,直直往悬崖边走。
薛子沂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却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宋兆清不肯说话。
薛子沂倒不在乎宋兆清回不回答,听或不听。
他只眺望远方穹苍,青碧相连,群山呼应间,尽揽层云如浪。
然后他说:“我有三句话劝你。”
宋兆清应了。
薛子沂道:“第一句,在山下,不要随意结亲识友。”
宋兆清道:“我没有随意。”
薛子沂顺势改了一个字:“好,不可随性。”
宋兆清就道:“我也没有随性。”
薛子沂看向他,神情十分冷淡:“那需要我改成不许结亲识友吗?”
宋兆清眨了眨眼,然后理智劝诫住他,推着他摇了摇头。
薛子沂继续道:“第二句,不许带任何朋友上山。”
宋兆清合理反驳:“道观那么多香客,凭什么我不能带朋友上山?”
薛子沂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他,仅是这么一眼。
然后薛子沂说:“你认为呢?”
宋兆清道:“这不关你的事,我要交什么朋友,带什么朋友上山,都和你没有关系。”
他们一个占验,一个符箓,本身就没有关系。
真要说什么关系,他们也就是三清门下弟子,都是有名有籍的师兄弟。
薛子沂却道:“错了,我是你的长辈。”
宋兆清莫名其妙:“什么时候你是我的长辈了?”
薛子沂道:“我乃玉字辈大师兄,大师兄即是长兄,长兄如父,所以,我算是你的父亲。亦是你的长辈。”
“……”
宋兆清第一次,领略到歪理是从何而来。
祈山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因为这座山最臭不要脸的人,他不懂脸红。
薛子沂丝毫不觉羞愧,继续道:“第三句,禁地之所以称为禁地,那必有其道理。这一次,你活着出来,是侥幸未死。下一次,你未必有这么幸运。所以,禁地,不去为妙。”
宋兆清一撇嘴,道:“你能不能不要死来死去的?”
薛子沂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严重,亦不觉得这有趣味,他看着宋兆清,神情却寡淡如岭上孤云。
这种淡与冷,与他平常的笑里藏刀完全不同。
他流露出这样神情的时候,就仿佛离众生都很遥远。
薛子沂说:“生生死死,人生起落。你越忌讳,就越恐惧,你越恐惧,就越执迷。”他顿了顿,接着问,“你这么怕死,却敢带人入禁地。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怕?”
问得难得这么有道理。
却问得让宋兆清无言以对。
薛子沂很轻很淡地继续追问:“你怕我说,却连自己顾惜自己也不肯。那想来你也很清楚,这件事上,你大错特错,是不是?”
宋兆清一瞬间如鲠在喉。
薛子沂道:“记住这三句话。如果你再次犯错,那处置你的人,将会是我。”
宋兆清道:“这就免了吧……”
薛子沂道:“我没有与你玩笑,也并非在威胁。你能做到,就从这里下去。你做不到,我就将你带回去。”
宋兆清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在怪我?”
薛子沂没有承认,他只说:“你可以见过红尘后乱欲迷人眼,但我希望这里,祈山,晋方观,一直是你的桃源。”
宋兆清没话说了。
他动身往悬崖继续走。
薛子沂又道:“对了,你还是多看看书多画画符,努力变得不傻吧。”
宋兆清:“……”
山下有人家,白云深处,暮鼓晨钟。
宋兆清进了那家与朋友定下的客栈,刚一进屋,就见到了正在喝酒的莫须有。
莫须有的名姓很有趣。
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宋兆清问他叫什么,他说:我姓莫,名须有,所以我为莫须有。
有趣的名姓,有趣的人,他们的友情,就起始于一坛酒。
宋兆清不喝酒,不喝酒是因为观中从未有过酒,谁敢喝,谁就是背叛师兄弟的叛徒。
宋兆清自然是不想做叛徒的人,他对整个晋方观的感情都很深。
但他刚刚认识莫须有的时候,却就是隔着一个酒坛。
酒坛对面是莫须有,酒坛这面是他,莫须有想喝酒,宋兆清却只想看酒是什么。
莫须有当时一揭酒封,陶醉不已地嗅了几回酒香,然后拍着酒坛叹息:“好酒好酒,饮一口,余生皆醉。”
就是从那时开始,宋兆清觉得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于是他问莫须有:“为什么说饮一口,余生皆醉?”
莫须有动了动鼻子,打着哈欠道:“小道士,这你就不懂了,越好的酒,越值得回味,这种好酒,饮一次,回味一生啊!”
宋兆清道:“那饮一坛又会如何?”
莫须有咧嘴笑了。
莫须有道:“你问我这个?酒嘛,饮一口,余生皆醉,饮一坛?那当然是生生世世,都在醉啦!”
然后嫌弃地说了句“连这个都不懂,真笨”。
宋兆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