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母亲十分陌生,突然袭来的巴掌不仅让他的脸肿了半边,更让他的心一下子空了。数年来的怪异感受在此刻全都有了解释,他恍然大悟。
血缘有多重要?它可以轻到让人舍命救起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可以重到毫无缘故地迁怒自己最忠诚的养子。
面对李慧娟的撕打,方未没吵没闹,只血一寸寸冷了下去,冻成块,结成冰,将搏动的心脏变成一团雕塑。
“对不起。”
他轻轻地说,眼泪干涸在鼻尖。
李慧娟颓然跪倒,空洞的眼神凝固在停尸台下的阴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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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后事办得差不多了,方明才舍得从警局回来。
李慧娟几乎形销骨立,整个人仿佛在几天内被抽干了灵魂,红润的皮肤苍白了,黑亮的发丝枯萎了,如同即将散架的人形木偶,每天昏睡在床。
方明终于知道着急了,他记忆中温柔懂事的妻子正在消亡,只剩这梦魇般的躯壳。
“乖乖的,这几天我都在家陪你。”
方明搂着妻子,一勺勺给她喂粥。只有这种时候李慧娟才愿意吃点,黏糊糊赖在方明怀里不想躺下。
“吃饱了吗?”
方明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拭净妻子的嘴角。
仿佛是要将这几年受的冷落全都找回来,她死死抓住她丈夫的手腕:
“别走。”
“……我不走。”
方明在李慧娟额头上落下亲吻。
方未不敢进去,事实上自从那天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就很少再去李慧娟面前晃荡,毕竟于她而言,方未大概是杀人凶手。
但方明不知道这些,好容易把妻子哄睡着了,轻手轻脚走出房门,看到儿子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方明气不打一处来:
“起来!发什么呆!你妈都这样了也不去陪陪她!你看你把她照顾成什么样子!”
方未斜瞟方明一眼,动动嘴角,继续呆望天花板。
“……他妈的。”
方明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方未面前,一把将人拽起来,推搡到墙壁上。
方未几个趔趄,后脑勺咚地疼了下,耳朵嗡嗡的,鼻根发酸。
“你够了吧。”
方未深吸一口气,摸着自己的鼻根,自言自语道:
“还有多少人要对我撒气。”
“你说什么废话?我告诉你,你妈……”
“你有什么权利告诉我?”
方未眉头一皱,煞气尽显:
“你告诉我什么?她有多糟糕?我需要你告诉我?”
方明一时语塞,手先一步扬起来,对准了方未的脸。
“又想打我?”
方未嗤笑一声:
“我倒想问问你,你除了打我还会什么?你今年在家睡的时间加起来超过两个月吗?”
方明没想到这小逼崽子会突然说这个,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射进他痛处,鲜血四溅。
“你才照顾她几天啊,就敢指责我不负责任?”
方未咧着嘴笑,一双清明的眸子里弥漫着残忍的快意:
“你以为她这样是因为谁?你妈死了要你一个人管洗管埋你要是个女的你不疯?这都多少年了,你有好好看过她的脸吗?”
方未从一开始的轻声细语到最后悲愤难抑,他控诉他名义上的父亲对家庭不负责任,他指责这个优秀的警察不懂得爱护妻子,他哭了,他声泪俱下,他吼:
“你算个什么东西!从小到大都是她养我!她把我捡回来!她给我洗衣做饭!给你洗衣做饭!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方明哑口无言。
“……你以后,”
方未仰起头,盯着方明的眼睛:
“别指望我再叫你一声爸。”
尽管眼睛瞪得迸出血丝,但方明颤抖的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