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影壁是一栋小楼,进到里头才看出奢靡来。花梨木桌,波斯挂毯,却又置了梅兰竹菊的屏风,有些不伦不类。室内竟然引了水,做了高高低低的落差,蜿蜒成一条小溪,溪边置湖石。美人隔着这一弯流水,以金樽为客人敬酒。
郑从焕引他们上楼,去到一处雅间,看来是常客。夏渝笑道:“此处果然别致,明赫是真会享受。”
郑从焕神秘地笑笑,说道:“不止于此。”
他说着推开窗户,却见后院中蓄了一池水,水中有高台,池中栽莲花。此时刚刚入夏,别处莲花还没有开,此处却有含苞的,也有盛放的。一层水浅浅地漫到汉白玉砌的岸上,四周筑满灯台,荧荧地照映着一池风光。
原来此处是临水的一阁,是看景的绝佳位置。元秀看着外头的景色,赞叹道:“真是人间仙境,别有洞天。”
郑从焕却摇头:“元兄只见仙境,还未见仙人。”
这时有娇俏的小姑娘奉上酒菜,后面款款地来了两个美人。美人做相仿的打扮,自称是一对姐妹。姐姐端庄妩媚,妹妹清丽娇俏,都是极出色的样貌。
姐姐依偎在郑从焕身边,为他倒酒布菜。郑从焕却看起来兴致缺缺,只和元秀二人闲聊。
忽然外面隐隐约约地起了琴声,郑从焕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凝神细听。元秀和夏渝向窗外望去,却不见人影,只有琴声断断续续。
湖上水汽氤氲,薄云掩月,乐声若有若无,飘忽不定,仿佛误入奇幻之境。当此之时,高台之上隐隐地显出个人影来,身姿绰约,有如仙子。琴声渐渐真切了,正到激越之时,又起了笛子、琵琶,月亮旁边的那一片云也忽然散了,月光如瀑,毫无遮拦地洒下来。
那高台上的美人只着轻纱,沐着月光,和乐起舞,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忽而冰泉冷涩弦凝结,乐声骤歇,美人从高台上缓缓而下,竟然从湖心之中,径直穿过莲丛,踏水而来了。美人凌波微步之间,莲枝曳动,恍如洛神。
诸人在窗边静观,不由地屏息凝神。美人赤足涉水,行至汉白玉的石台上,足尖点水,乐声又顺势而起。
美人一双玉足踏着洁白的石台,踩着浅水,复又翩翩起舞。月光太过明亮,周遭的灯光都黯然失色。银辉落在水面上,石台也泛起晶亮的光。美人身形摇曳之间,广袖招展,莲步微动,踏碎了明镜似的清辉,水波相撞,又消逝不见了。
一曲终了,美人悄然离去。夜风从窗户吹进来,有些湿气,温柔,凉爽,又不嫌冷。郑从焕仍然看着窗外,说道:“今晚且请她来……”
那姐姐轻轻挽着郑从焕的手臂,柔声道:“郑公子,实在不巧,人家今晚已经有约了……”
此处来的都是显贵,郑从焕也未必招惹得起。不过郑从焕似乎是十分喜欢这位美人,又也许是因为他今日同夏渝一起来,腰板格外硬一些,便皱起眉头,还想抢争几句。
元秀却安抚道:“罢了,罢了。‘忽不悟其所舍’,抱憾相别,这才是洛神。”
郑从焕这才作罢,恋恋不舍的,又饮了几杯酒。那妹妹起身道:“不如奴且为几位公子小唱几句,聊解烦忧。”
郑从焕点点头,说道:“也好。”妹妹便端了架势,唱将起来。
先唱起《寻梦》的一段《懒画眉》,姐姐为她打板。春日已经过去了,然而她桃粉的袖口一翻,娇声唱着:“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
郑从焕却不等她唱完,一手揽住她,拉到身边。姑娘身上的脂粉气并不重,但衣发之间都有柔柔的香气,叫人心神荡漾。
“最撩人春色……”郑从焕在她耳边轻声说,“是卿卿啊。”
妹妹不像是惯常的花楼姑娘,对这样的调情游刃有余,倒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她不大敢动弹,脸上却起了飞红,半晌才低低地唤了一声:“郑公子……”
郑从焕却像是失了兴趣,放开了她,叫她坐到一边去了。他叹道:“难得赶上仙子现身,却没能一亲芳泽,还是遗憾。”
夏渝笑他:“你瞧过仙子,就连凡间的美人都瞧不上眼了么?”
郑从焕也不顾这一对姐妹还在,摇头道:“庸脂俗粉。”
元秀道:“我瞧着分明也是清雅不凡的人物。”
“这你不懂了。”郑从焕道,“这些都没意思,要么就要那仙子一样的人物,要么索性去找那小家碧玉,才是自然可爱。”
说到词,郑从焕又叹气道:“我前些日子十分中意一个姑娘,名唤巧儿,是个很干净的民家女,内子也中意她。却不料……”
“不料你强抢民女,那巧儿以死相抗?”夏渝调侃道。
“怎么会!”郑从焕拍桌道,“巧儿原本也愿意的,不料,不料我叔父也看中巧儿……”
元秀一口酒没有咽下去,猝不及防听闻此言,一时间惊得呛住了,辛辣的酒液呛到气管里,鼻腔里,激得他咳嗽不止。
妹妹连忙来拍着元秀的背,帮他顺气,又为他奉上热茶。夏渝哭笑不得,又来关照元秀。元秀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想郑从焕果然是喝多了,这样的家事都拿出来说;又想郑霖居然这样老当益壮,连侄儿看上的人也要抢。
郑从焕紧握着酒杯,神色越来越委屈,甚至于像是想哭的样子。元秀缓过来,连忙安抚他:“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可别哭了,愚兄且陪你喝一杯,一醉解千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