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渝回过神来,忙道:“怎么会?是我走神了,元哥哥不要怪我。你且说是什么事,我自当尽力帮你。”
元秀像是不好意思,斟酌片刻,才道:“我经历生死,虽然有意做个富贵闲人,但就这样在王府,像个宠妃一样养着,总也不像个样子。但要说起来,王爷那边也没有安置我的意思……”
夏渝了然:“元哥哥的意思我懂了。你德才兼备,蜗居王府的确屈才,我也为你委屈。豫王的意思是不想用你,这要越过他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倒也不是不行……”
“我不是要为难你。”元秀道,“我想要你为我搭个桥。到别处做门客也好,或者帮我结识几个郑家的人……”
夏渝听到这里,手里的茶壶都拿不稳,手上一抖,茶水就溅到元秀里头雪白的袖口上。他忙放下壶,用帕子为元秀擦拭,元秀按着他的手,连声说没事。
夏渝顺势拉着元秀的袖子,盯着他问:“你刚刚说什么?你要找谁?郑家的人?”
元秀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夏渝不死心地追问:“郑霖的郑?”
元秀笑道:“不然呢?”
“你,你想认识谁,我都能帮你牵线。你这……”夏渝皱起眉头,“郑霖和豫王这么多年不对头,说是势同水火也不过分,你这又是唱哪出?”
“王爷不肯用我,我当然另谋出路。要是攀附权贵,我找郑家有错吗?”
夏渝松开他的衣袖,冷下脸来,道:“攀附权贵,你该来找我。”
元秀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十分开怀。夏渝却不和他调笑,肃容道:“我不问你和豫王有什么事。元哥哥,我愿意帮你,可你也别太随便糊弄我。”
元秀收敛了笑容,长叹了一口气,道:“那我……还是和你说实话——我只和你说。我的确是想接触郑家,不过不是为我自己。”
“怎么说?”
“我是为我义父。”元秀道,“当年他身上有案子,事情牵扯到郑家,我需帮他做个了结,这是他的遗愿。再多我也不便说,言尽于此,抉择在你。你要是不愿帮,我也决计不会怪你。”
夏渝叹道:“我怎么能不帮你?既是你义父的事情,我自然要帮。这些年我与郑从焕还算相熟,我引你见他便是。”
元秀双手捧了一杯茶,笑着敬给夏渝:“多谢多谢。”
夏渝还尽力板着脸,然而接过茶的时候笑意已经压不住了。茶送到唇边,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说一句冒犯的,元哥哥不要怪罪我。我不大清楚,当年你父亲的案子,是不是郑霖办的?”
元秀嘴角带笑,混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大约是吧。怎么,你怕我活了三十年,忽然想起来徇私报复?”
“当然不至于。”夏渝道,“总是问问清楚,你不在乎,怕有别人心思细的。”
“别人?”元秀笑,“我自己都忘了我家什么样,别人怕是以为我姓薛的。”
回去的路上,元秀倚着靠背闭目养神。马车晃晃悠悠,颠得他也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元秀想,要是世上的人都像夏渝这么好糊弄就好了。
直说正题,夏渝也许还要多纠缠询问一会儿;可做出一副“退而求其次”的样子,他很快便答应了。再与他分享一个秘密,那他就更加死心塌地,不疑有他了。
然而毕竟是只有这样一个夏渝。元秀摸摸怀里贴身放的那一张纸,感到些许心安。他还是没什么头绪,但毕竟走出去了一步。
这纸上写满了“不可为”,然而越是不可为,他越是好奇,越是想做。一条条禁令,反成了他行动的指引。他回到京城,他要接触郑府,他要探究旧事。
为什么“勿使究卢、元旧事”呢?该贬的贬了,该斩的斩了,案卷明明白白地写着,光明正大地摆着,黄土地下尸身都化成了白骨,有什么不可究的!
除非是另有隐情。别人可以不究,他不能不究。别人可以忘记他姓什么,是谁的儿子,他不能忘。
这个姓给他带来了什么?这个姓叫他三岁而失怙恃,丧满门。
何况,别人是真的忘记了么?
在他的十九岁,他本应该死去。不是海难,而是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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