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小袁知道近路，她很贴心的，从甜氏前面绕，我还给你带了‘森林冻’，是新品。”
陈依白欣喜，基本姚良说一句她笑一次。
林棠在旁边没有插话，肺癌患者应注意饮食，忌生痰粘滞食物，甜是其一。
“看你急的，围巾都歪了。”她九月九送他的礼物，白玫瑰的颜色。
“这不急着来见你……”姚良有些不自然，“哈哈，先不说了，让小袁给你比比数，她手准。”
接下来发生的事，陈依白此后从未有一刻忘记过。
领床出院了。走之前他来看过自己的室友，小女孩儿看起来，不太好，最明显的就是，不再盼着那个画师来看她了。
“多久结婚？”他一屁股坐在看护椅上，被视线蛰了一下。
像是玻璃弹珠磕坏了边，里面所有图案都扭曲怪诞，是陈依白，从头到脚，破败不堪。
“讲不听。”
“男人啊，最了解男人。”
“保重，小祖宗。”
领床走了，女孩视线失了焦点，狂风大浪中扁舟一般飘忽摇晃，浪潮拍上雪白的天花板，没有声音。天花板脏兮兮的，蛛网遍布。
门滑开。
林棠还没靠近床，陈依白撞了过来，顺势揽住了怀中瘦弱身躯。
“他们又来了。”
被抱住的男人收紧手臂，换了左边的重心方便站得久些。
“手真恶心。”
“这儿摸那儿摸……那个女人……”
摸腰说肉少了尺码不好找，绷带勒骨头。隔着被子拍她的腿，以为不看她，她便读不出眼里的嫌恶。举着镜子给自己看脸，尖利的指甲尖利的声音，尖利的女人。
“怎么会……这么恶心……”陈依白打了个激灵，掐住手中布料陷进掌心。
“拽的好疼……挣不开……我们的手，都是手，差别那么大……”女孩吸了一口气，张嘴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无边谩骂和懊丧，灰暗天幕逼仄空气，压倒城市。
林棠轻拍她的肩头，一言不发。
可能过了半个小时，林棠察觉女孩呼吸有些急，他伸手探了探。
门突然打开，滑轮刺耳。
“怎么，林医生又在啊。”是姚良。
话音刚起，林棠便站直，手离开陈依白的额头。姚良挑眉，瞧人这正人君子的样子。
他说:“林医生不要离太近比较好，肺癌会传染的，依依肯定也这么想。”
“只是测体温。”
“知道知道。”姚良小幅度点头。
林棠没再说什么，走时从他身旁经过，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
“来了。”
陈依白现在才开口，目光越过姚良，没有任何停顿，在门边看到意料之中的女人，她背对这边，没能进来，林棠出去时把门带上了，也隔断了他们的交谈声。
姚良今天围巾也很乱，世上只有三人知道原因。林棠想起刚刚，他无意间连接了走廊植物的视野，刚巧看见女人将围巾取下还给姚良。
这又是何必呢。
门外，林棠直视女人，轻笑建议:“病人对香水敏感，袁女士在休息区坐一会儿吧，那边暖气足，”说着视线克制礼貌的示意她的小腹，“孕期小心不要着凉了。”
女人一眨眼，“林医生，是吧，你真体贴，女孩子都喜欢你这样的呢。”
林医生笑的谦虚:“这也分人，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依依……”
女孩匆匆打断，“你给我唱歌好不好？”
“……”
“你，你在门那边唱，不用过来。”她低声恳求，“我想听。”
说的急了些，陈依白弯腰咳了起来，破风箱一样呼吸着稀薄的氧气。她不想戴吸氧面罩，尤其是在正常人没有戴，那女人也没有的今天。
“行吧，”姚良吸一口气，双脚站开，挑了首最近喜欢的开始唱。
“唱‘白鸟’，好吗？你唱的这首我没听过。”
“白鸟”是姚良自己写的歌，当时陈依白还不是肺癌患者，姚良还不会弹吉他，却还是为了喜欢音乐的恋人报了班。他心口突然涌出一股……无奈。
姚良:“我没带吉他。”
陈依白:“清唱吧，我可以给你伴奏。”
姚良叹息:“你知道……”
女孩又开始咳，姚良抱起手臂斜斜立着，由上俯视病床上枯朽的人，等着。
病人趴着去够桌上的水杯，用了太久，好像能耗上一辈子。
“依依，分手吧。”话出了口。
陈依白充耳不闻，固执的去拿杯子，没有回头。她身后很近也很远的地方，脚步声模糊了，这次她张嘴，嗓子哑的厉害，清了三次，说:“姚良，你说，你总是会等我的。”
不知第几次深呼吸，姚良转身，试着放松语气，“陈依白，你自己清楚，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何必呢。”
病人坐在床上，嘴唇白皮翻翘，裂缝一直伸进心里。病痛将风华鲜丽的女孩放大成枯瘦老人，时间的术法撕开灵魂，炸开短暂的美丽烟花。
她生病了，小可爱也病了，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痛？
是了，她喜欢什么，就给他什么，喜欢笑，喜欢白色，喜欢音乐甜食好多好多……能不能值得上换来一个他呢？
向后摔在床上，轻轻的，像泡沫一样软。
她看到床前的看护椅，上面躺着一个人形纸片。
“小陈？”
门又开了，林棠几步跨过来，女孩以为自己张开手臂，实际林棠眼里她根本没有动。
“摔哪儿了？刚刚好大动静。”
医生走过，确定女孩身体没事，旁边一阵响动，她眼前多了一杯水。
她愣的失了声:“里（林）……咳咳咳……”
“我在听。”
“你喜欢我吗？”
没想到她要问这话，林棠反应的时间长了些。
“当护士时称职热心，身为病人规矩听话。”
标准医生的回答呢。
“作为女人呢？”
“不喜欢。”
林棠斟酌补充:“不是不喜欢你，是不喜欢女人。”
病房传出大笑，一声咳，一声笑，一声抽噎。
“我喜欢的人要是你，该有多好。”
老天脸色阴沉，雨点终究没有落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