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城自认为和程谦阳小的时候就是普通的邻居,普通的朋友,普通的玩伴,而已。
对于发小这种说法,陆安城认为必须从喝奶就开始算。而那种打光屁股起就特别铁的哥们他有一大把,里头没有程谦阳。程谦阳是后来的。
所以当程谦阳和别人说他俩是竹马之交时,陆安城就说,听他放屁。
陆安城是在院里长大的,老陆家有三个孩子,全是儿子。陆安城上头有个大自己七岁的大哥,下面又有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都说夹在中间最不得宠,他从小就深得体会。
不过老三好像也不怎么样,估计是儿子生多了,陆家大家长也觉得没意思,一心想要女儿,结果老三生出来还是个带把的,老陆就特别郁闷,收拾收拾回部队去了。陆妈也是关爱文工团的花朵儿胜过三个小子,所以除了大哥,安城和弟弟基本疏于管教。
他从小就给弟弟洗脑:“哎呀,你要当初生出来是个姑娘,爹妈不就疼死你了吗。”导致弟弟念陞一直规规矩矩特别听话。
最后真正野的只有陆安城一个人。
陆安城的记忆里有程谦阳,是从幼儿园最后一个暮春时节开始的。
五月份某个上学的早晨,孩子王城哥发现班上多了位新同学。他长得特别小,矮了其他男孩快一个头,还有一头看上去营养不良的黄毛。但又生得特别好看,不是斯斯文文娘里娘气的那种,倒像个奶娃娃似的,圆脸大眼睛,水水嫩嫩,很洋气很水灵。他的眼眶还盈着泪,估计不习惯新环境,刚哭过。
陆安城当时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跟王燚良说:“他长得真好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王燚良挠着头问他:“谁还不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呢?”陆安城意识到自己的形容好像不太对,但又想不出别的词儿,面上有些挂不住,索性扯扯衣角不再说了。
老师说,这位要和大家在最后一个多月好好相处的新同学,叫做程谦阳。
陆安城摇摇头。
这个名字太男孩了,不适合这种像女娃娃一样好看又灵气的人。
出于对新同学的好奇,陆安城决定观察观察他。可这个男孩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充满灵性活泼开朗。整一天,他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抱着个特大号的水壶抽抽搭搭。他不挪窝,也不撒开了哭,就守着自己座位前后一平方米左右的小地盘暗自神伤。
陆安城觉得大人嘴里“出不了远门儿”的小孩就是这种。可后来,出不了远门的反而是他,无法接受改变的也是他。这都是后话了。
这天陆安城还是照例在大院附近耍到傍晚,等大哥放了学来揪他回家。
王燚良和沈博裕都住靠大院口,陆安城和他们道了别,跟着陆守国一路往里走。经过大院正中的老国槐时,他发现树边停了辆没见过车牌的轿车。陆守国说大概是来了外人,安城点点头,没做他想。
等晚上陆妈忙完团里的排练回家给哥俩做饭时,她在饭桌上对陆安城说:“咱们院里要添个新孩子了,和你一样大,只可惜又是个男孩。”语气里满是遗憾。
陆守国问:“妈,是谁家的孩子这时候才住进来啊,不会是……”要真是私生子,也不是什么新鲜的秘密了。
“嘁,别瞎说!”陆妈打了大儿子一筷子,“是你们程爷爷的外孙。程老的小女儿和女婿都是战地记者,牺牲了。哎,真是苦了这么个孩子,年纪还这么小……”
陆安城不知道什么是记者,更不知道战地记者。但他还是能听懂牺牲的意思。陆爸偶有在家喝多了酒,就爱唏嘘谁家的谁谁谁牺牲了,然后抱着陆妈大哭。陆安城问陆妈什么是牺牲,陆妈说牺牲就是把命给国家了。
所以陆安城很小就知道,牺牲就是死了,而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那真是太可怕了。他顿时有点同情程爷爷家的那个孩子,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改日得去看看程老,白发人送黑发人,怪叫人心疼的。”
“妈,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啊,让阿城带他玩儿呗,反正咱阿城自来熟。”陆守国瞥了眼自己的弟弟,陆安城还在想着“死”这件事,盯着桌子发呆。“想什么呢,数桌上掉了多少粒米啊?”
“对啊,那孩子好像也进了阿城他们幼儿园吧,都是我们院里的几个小子,就带着他玩吧。”陆妈点点头,“我听他大舅,就你们程伯伯,管他叫阳阳。”
“啊,我知道了!”陆安城把陆妈嘴里的信息串了起来,脑袋瓜里的小灯泡噌地一亮,“一定是叫程谦阳!他今天来我们班上课了。”安城想了想,又补充道:“他长得很好看。”
陆妈很欣慰安城这么快就认得程老家的孩子,一定能带他玩得很好。
陆安城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大院里的孩子都和他熟,幼儿园里的小孩不分年级也基本知道他。能和他这么出名的人一块玩儿,程谦阳还不得美滋滋啊。
然而第二天,陆安城就没在幼儿园见到程谦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