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而已,街上人还是很多。气温没白天这么闷热,郑珏想到以前的事情,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
没什么不一样?
他冷笑了下,慢悠悠地晃到一个报亭前,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和打火机,蹲在马路边抽烟。
他有什么理由和别人不一样?
郑珏爸妈死了,爸爸在高中出车祸死的。过了一年不到,他妈投湖自尽。他们那边有个习俗,至亲去世了,小孩要剃头发。一年前他因为父亲去世剃过了一次,之后他妈死了,他再一次进理发店,理发店竟然还记得这个男孩。问,“没长多少,又要刨了?那么喜欢板寸啊?”
郑珏该怎么回答呢,他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点了下头。
他高三念到一半就辍了学,拿着为数不多的存款坐上火车。火车开得越来越远,他片刻停留的思绪也随着窗外逝去的风景渐渐飘散。
他抽完一支,刚刚吸入肺里,因为太久没碰,呛到了。他以前不这样。
他高中不会读书,常常和一些人在台球馆鬼混,十六七岁躲在吧台后吞云吐雾。那时他防着他妈,偷偷抽,偷偷逃课。有几个年纪小的站在门口望风,他妈来了,就朝他挤眉弄眼,他收到暗号,猫着腰从后门溜走,穿过一小片田野,翻过学校的围墙,跑进厕所,不紧不慢地洗手。他装作只是上了个厕所慢吞吞地走进教室,放学了,又和一群人成群结队地去打台球,抽烟,聊天。台球馆里有几台很旧的老虎机,游戏币哗啦哗啦倒出来,他的青春也和那些游戏币一样,哗啦啦地流走了。
他想到以前的事,眼眶陡然有些酸涩。他抽完第二支,烟雾熏得他眼泪从眼角滑落。他重重地抹掉,起身把烟盒和打火机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又不快。他仍记得他穿过那片田野,空气中飘荡着的稻谷和泥土的味道。鞋子脏了,晚上妈妈一边指责他,还是帮他刷得很干净。他穿着照样崭新的球鞋,走出家门,家门口种了一串葡萄,他整天盼着什么时候成熟。他眼巴巴地,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可没等长出果实,他就走了。他没带走什么东西,也没和任何人告别。
那串一直努力往上爬的小葡萄,最后长成什么样了呢?他抖掉指间上的灰,有点想知道。那时急切又期待的心情仿佛还有一丁点残余在心底。
他是最冷漠的那个,他只顾着自己,一路往前,把以前所有的负担,承受的压力全部抛掉。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像个普通人。
他一旦下决心要活在当下,以前的朋友找他说要聚一聚,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问他现在在哪里工作,他也是含糊其辞,没聊上一会儿,就说很忙把挂了电话。他不喜欢过去的自己,顺带着也不喜欢那时自己交的朋友。他早把唯一的那张合照扔掉了。
郑珏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他刚来这个县城,干过很多工作,苦的、轻松的,什么都干过。他干了几年,和带来的存款一起买了一套房子。这边的房价倒不是很高。他一个人也开始活得好好的了,日子也开始好转了。
人就是这样,遭受再大的苦痛,只要时间过得够久,所有的过去都会被消磨得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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