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氅男子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却见之前那个兜头赭衣的人忽然发出大笑，慢慢离席，也朝鹤氅男子拱了拱手，道：

“神君，这术法虽然刁钻，不过将已有之术，发挥拿捏到极致罢了，不过一工匠尔。在下所献之术，只怕与这世间诸人所见的，俱不一样。”

“哦，敢问阁下所献的是何方奇术？”

那黑袍男子颇为忿忿。

赭衣男子从袖中抖出一物来，在地上爬了爬，竟将毛皮一抖，四腿一翻，露出肚皮来，竟是一条狗。赭衣男子不慌不忙，朝鹤氅男子请求道：

“敢问神君，可否借文房四宝一用？”

鹤氅男子点了点头，那赭衣男子便从一旁书架上取过笔墨纸砚，用笔沾满了浓墨，将笔杆末端塞入那狗的口中。那狗含着笔杆，两条前爪趴在纸上，摇头摆尾，竟书写出几行字句来。那赭衣男子将字纸恭敬呈了上去，鹤氅男子低头看了看，见那字迹遒劲有力，非一日之功，又见那条狗趴在地上，身子不住发抖，眼中竟聚满了泪水，不由得大惊失色，问：

“你——莫非你不是狗，你原本是人？”

那狗伏在地上，浑身簌簌发抖，喉中却不发一声。那鹤氅男子思虑半晌，双手交叠膝上，作淡然状：

“采生折割之法，世虽罕见，却自古有之，官府累禁不绝。此法无非将毛皮之属，以热蜡粘贴于小儿身上，时间久之便脱落不下，又令其四肢着地，以笼驯养——久之便得人犬。不过本君虽然听闻过，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确实大开眼界。”

那赭衣男子哈哈大笑两声，下方坐着的余人交头接耳，私议纷纷。那黑衣男子被驳了颜面，愤然道：

“此等无聊把戏，也敢在神君面前作此狂态？”

赭衣男子“咦”了一声：

“无聊把戏？敢问阁下把一个大活人变得只剩一个头颅，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意义呢？”

那黑衣男子朝座上鹤氅男子拱拱手，又微微鞠了一躬，得意道：

“自然是了不起的。那等乡野匹夫，平素只知供奉木胎泥塑，以为是大罗金仙；又或是求吉问卜，把自己的前程和希望，寄托在寥寥几句卜辞之上。这等令人头说话之法，愚夫愚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必然会视之为神，趋之若鹜。如今神君在江南广开佛殿道坛，固然可以从愚夫愚妇手中赚些香火钱，用的究竟是佛道两家的教义，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神君若想另开炉灶，自立教法，非要有一套令人信服的说辞不可。”

那黑衣男子拍了拍地上的人头：

“在下已经将说辞替神君想好了——此头不是常人，乃是上古炎帝之臣，刑天之首。刑天与黄帝决斗，被昆仑剑斩去首级，埋于常羊山下。只因而今昏君当道，神人将出，故而从常羊山下复现。在下管保证，凡夫俗子一见，定然双膝跪倒，口称大仙——敢问神君，如何？”

鹤氅男子点点头，将拇指与食指搁在下巴两侧，作出沉思的神情来。黑衣男子挑衅般地侧头看着赭衣男子，赭衣男子亦朝鹤氅男子拱了拱手：

“神君，在下所献之术，并非普通的采生折割这么简单。”

“哦？可否进一步详说？”

那赭衣男子半蹲下，将那狗的嘴巴撬开，露出一嘴的尖利犬牙：

“神君请看，若是以采生折割之法做成，不过是以毛皮表面覆之，怎会有这样一口切切实实的犬类牙齿？”

鹤氅男子身子微微前倾，显然是来了兴趣：

“你的意思是？”

赭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刀，将那狗头顶的毛发稍稍剃去，露出一圈棉线的针脚来，叹道：

“可惜在下的技艺未精，只能靠针线将伤口缝上，若是技艺精湛时，无论狗身、牛身还是美人之身，不过是层皮囊而已，想出想入，皆随心所欲，方才是至境。”

那鹤氅男子身子前倾得更低了一些，盯着那赭衣男子问：

“你的意思是——”

“在下的意思是，在下所做的，是在狗的皮囊里，放入了一副人的脑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