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口气微嗔，似是添了几许薄怒：

“哪个是你阿娘？她是我娘亲——”

僧灵罗咬了咬那少年耳垂，轻轻在他耳朵里呵气：

“你娘亲，可不就是我娘亲？”

那少年呼吸一滞，却不说话。虽然在黑暗中，僧灵罗却也仿佛感觉到，那少年的两只眼睛在灼灼看着自己。他拍了拍那少年汗津津的手臂，想了想，轻轻道：

“我这辈子，没见过我娘……”

黑暗中，那少年伸过一只手掌来，握住僧灵罗的手，与他十指交缠，似有安慰之意。僧灵罗心中微微一动，将那少年胸膛搂得更近，竟一时不能分辨，自己胸中这颗心，究竟跳动在哪个膛子里：

“这世间，我统共一个师尊，一个师兄，如今……多了一个你……”

感觉那少年夹在自己指缝间的力度加紧，僧灵罗低语道：

“阿九，这世间，若有别的法子……我不想伤害你……”

他只觉得脖子上用力勾过来一条手臂，那少年凑过来，轻轻吻着自己的嘴唇。良久，那少年低声道，语气宛如哀诉：

“大和尚，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三更天，地下石室。

苏步摇手心捧起一团灵光，散发出通透的红色光芒。她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异，朝身后从暗河中缓缓步出的道人点点头：

“神君，我们到了。”

她在前引着，一袭水绿长裙袅袅拂地。那石室不大，片刻之间，她与那道人便来到了原本堆满泥娃娃的一隅。

只是如今，泥娃娃一个也不剩下，只余百千枚碎片，散落一地。

苏步摇心中亦有百千个疑团要问，却自知不是自己开口的时机，静静侍立一旁。那肥肥胖胖的道人背朝着她，默默朝那些泥娃娃的碎片蹲下身去。

碎片捏在手里，如流沙过隙，即刻纷纷扬扬，化为乌烬，一如千百年来，琐碎的时光。

那道人一片一片将碎片握在手里，却任由那碎片一片一片化为黑灰青烟。直到地上只剩些连抓也抓不起的残渣碎屑。

那道人哼了一声，嗓音又沙又哑：

“这些泥俑放置了三百年，修罗之力竟丝毫未减……风月神将，你晕过去的时候，可曾看见些什么吗？”

苏步摇心中一惊，想起昏迷时出现在眼前的那些画面。她却装作不知，面色不改，道：

“属下只是晕迷，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道人回头冷冷看她一眼，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他站起身，看了看原本灵幕所在的地方，叹了口气，道：

“端木怀这老猪狗，死了也不安宁，这灵幕将本神君隔绝在外，隔绝了整整三百年……如今已是人非昔人，物非昔物。”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笑得连肚子上的肥肉都在乱颤：

“他又怎么会知道，这龙窟寺山谷下面，远远不止这一处灵脉。就算隔绝了这里，本神君也有法子，摄取更多的修罗灵力来。”

那道人忽地声音转冷，眯着眼睛看了看苏步摇，原本又歪又斜的五官变得更加可憎：

“苏步摇，我听说你拿我给你的经方，去炼什么飞凤化碧丹？我交代你的事情不能再等了。青灵子既已得了前尘灵镜，攻破老猪狗布下的八方伏魂阵指日可待。端木明的魂魄在这阵中困了三百年，怨气冲天，绝非凡品。若能化得他的魂魄为我所用，造得鬼王出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斑驳嶙峋、仿佛切割又缝合过无数次的手指，脸上的一道旧疤微微牵扯开，宛如一抹微笑：

“也算是替你们端木家延续香火，世世代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