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龙吟还只是个孩子。
“你能想象么，那一百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今年不过是他化形的第三年，所以你让我怎么忍心留下他一个人。”爷爷看着他也已经是两泪纵横。
“爷爷……”别说了。
龟爷爷垂下眼又似在回忆什么开心的过往，整个人又柔和许多：“我第一次见到龙吟的时候，他还是本体的模样，呲着牙，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谁都不让靠近。”
“于是我只能轻轻上前摸摸他破掉的鳞片，你知道当时龙吟的反应是什么吗？”
他摇摇头，他没有办法想象那个时候的龙吟，仅仅是想他都觉得难受。
“他朝我张开嘴把我整个头都吞了进去。”
“我当时也怕得要命，以为我会死在他嘴中，没想到龙吟竟然张开嘴放开了我，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决定收养龙吟。”
龟爷爷淡淡地笑：“龙吟这孩子别看平时遇事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心里可热乎的呢。”
是，他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别人。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说到这里，龟爷爷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在我们身边的前十年，他不会说话，也看不见东西，所有的一切只能靠本能，所以他不相信任何人，我和奶奶也只有日以继夜地守在他身边朝他说话，才他逐渐亲近我们。”
他可以想象当时的龙吟会有多害怕，只能紧紧将自己缩成一团才会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后来他终于会说话了，我现在都还记得，他的第一句话是叫我爷爷，第二句话就是叫他奶奶。”
呵，这倒是龙吟的风格。
“会说话不久后他也逐渐开始看得见东西了，我也慢慢开始教他读书，教他写字，教他武功。”龟爷爷言语中满是自豪。
他的心中也逐渐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笨拙地跑，跳，乖巧地重复龟爷爷教的句子，一点点长大，一点点进步，逐渐，逐渐长大成现在的龙吟。
冷漠又温柔。
对待旁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好像一座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
心里却会关心他会不会着凉，怕他受伤，帮他剥虾，还总以一种别扭的方式关心朋友。
这样的龙吟怎么让人讨厌得上。
“仙君，”他抬头疑惑地看龟爷爷，只听龟爷爷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老夫请你，请你一定留在他的身边。”像极了当初向自己祈求孩子平安的千万家长一般，满脸都是对孩子的爱。
所以相信神明，祈求神明，用自己的幸福换走孩子的苦痛。
所有的悲伤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降临在他们身上。
“爷爷……”他拒绝不了，这样的人他从来都拒绝不了。
“答应老夫。”
“我答应您，一定会一直一直留在龙吟的身边。”这不仅是对您的承诺，也是我对他的承诺。
哪怕我已不是仙君，也绝不会失言。
关于您的愿望，我已经切切实实听到了。
“好。”龟爷爷发出一声满意地叹息，然后闭眼从嘴里吐出两颗金色的灵丹。
两颗灵丹同时向它飘来，他刚想开口制止龟爷爷的行为，就听他说：“那老夫和他奶奶这两颗灵丹就当老夫请求你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不可，爷爷！”
灵丹里可是这个人一生的修为，他怎么敢接受。
“有何不可，这东西我们也带不走不如给你。”龟爷爷倒是不以为然，仿佛给出的只是两颗寻常的珠子。
“爷爷！”
“无聆，”龟爷爷叫住他，缓缓地说，“或许你不相信，但在我看见的画面中你很大程度决定了龙吟的命途，所以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龙吟，收下吧。”
龙吟的命途？他犹豫了。
“不要犹豫，收下吧，若你不收下，或许龙吟日后也会因你有性命之忧。”
龙吟会因自己有性命之忧，这断不是他愿意发生的。
“那便多谢爷爷了。”他将灵丹吞进肚子，准备晚些融合。
龟爷爷发觉他不愿融合后倒是急了，催促道：“现在就融合吧，我也好替你护法，快一点，龙吟快回来了。”
“好。”他也不疑龟爷爷，立即开始闭眼融合灵丹。
融合灵丹的感觉很奇妙，周身都很温暖，灵力不断地在体内流动，冲刷着体内每一处筋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发生变化，灵丹中所容纳的灵力也越积越多，但这种舒服感觉没维持多久，自己立即像坠入火山中一般，全身像是在被火炙烤。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灵力在竭力蚕食龟爷爷龟奶奶的灵力，不同人的灵力本有差别，自己强行融合会受排斥也是难免。
但好在这时另一缕灵力流了进来，清清凉凉的，顿时让自己感觉舒爽不少。这缕灵力引导龟爷爷龟奶奶的灵力在自己身体里运转，让他们一遍一遍经过自己的灵丹，逐渐化为自己的灵力。这是龟爷爷在帮他，只有本体才不会受到自身灵力的排斥，而龟奶奶的灵力不会排斥他，也是因为夫妻多年，灵力早已变得十分相似。
终于在最后一丝灵力化为自身所用时，他听见龙吟的声音：“爷爷，我回来，这是你要的灵草。”
他睁开眼，看见龙吟手拿一大束草药，颇有狼狈地走进来。
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想来采集这个灵草并不轻松，就是想拖延龙吟的时间。
“孩子，过来。”龟爷爷方才帮助他融合灵丹，整个人现在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虚弱得不行，声音也是气若悬丝。
龙吟焦急地上前，但声音还是轻快地问：“怎么了爷爷？”
龟爷爷盯着龙吟看了许久，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缓缓地说：“老夫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待在龙宫，已经好久没有看见竹林了，你能不能带爷爷去看看？”
“好，”龙吟随手将灵草放在一旁，蹲下身背起龟爷爷，欢快地说，“爷爷，我这就带你去看，你不知道吧，我在妖界有一个住处，在哪里我种上了满山的竹子，就想着有一天能带您去看。”但他隐约在声音中听出龙吟抑制的哭腔。
“那爷爷可要去看看，带上你奶奶一起，我们一起去看看。”龟爷爷指了指桌上的灵牌。
“好。”龙吟拿过令牌收在自己的空间中，一手抱起自己，另一只托起龟爷爷向龙宫外飞去。
还未到藏龙，他们已经看见满山的竹海，一株株苍翠挺拔，直冲云霄，重重叠叠的竹叶更是随风摇晃，奏响他们独特的乐章。
龙吟稍侧脸，笑着对龟爷爷说：“爷爷您看见了么，竹子，满山的竹子。”
龟爷爷听见龙吟的声音，才缓缓地睁开眼，朝下面看去，龟爷爷看了好久，也沉默了好久，像是把这个画面永远记在心中。
终于龟爷爷痴痴地道了一句：“真美啊，老婆子你看见了么，我们就葬在哪里好不好？”
“爷爷！”龙吟立即出声叫住龟爷爷，整个人已经开始急速降落。
龟爷爷还是缓缓地闭上眼，轻轻地说：“龙吟，生死有命，爷爷累了，该下去陪奶奶了。”
“不要！”龙吟已经冲破竹叶，带着龟爷爷和他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放下龟爷爷，让龟爷爷靠在他的怀中，大喊：“龙吟不要，爷爷，不要留下龙吟一个人。”这一声已经是明显的哭腔。
龟爷爷显然是累极了，声音小而笃定：“不会的，不会一个人的，会有人代替爷爷奶奶陪着你。”
“不要，我不要别人，我只要爷爷，只要爷爷。”龙吟的泪已然落下，落在龟爷爷的脸上。
“呵，太累了，我该好好睡一觉了。”龟爷爷抬手摸了摸龙吟的脸，动作熟悉又自然。
龙吟按住龟爷爷的手，哭着说：“爷爷！”
“老婆子，我来了。”龟爷爷面带笑意，终是闭上了眼，安详地去了。
龙吟茫然地看着已经闭眼的龟爷爷，弓着身子，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摸着龟爷爷的手更是抖得不行却仍是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仿佛爷爷还未离去。
龙吟的嘴唇抖抖索索却始终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有眼泪在无声地落下，整个人像只孤独又倔强的小兽，不甘地、执拗地守护这最后的温暖。
终于当龟爷爷最后一点体温凉下，龙吟像是认清现实一般痛苦地闭上眼，整个人发出一种绝望又悲伤的声音。
他注意到龙吟长长的睫毛上侵染了泪水，纤细的睫毛一抖一抖支撑这泪水的重量。
他偏过头，不忍心看见这个场景，用灵力招来乌云，不多时天空便下起滂沱大雨。
雨水冲刷这座山，洗刷着竹林，带走世间的污垢，也带走那逝去的灵魂。
他在心中默默地送走龟爷爷最后一程，他知道龟爷爷已经用他的方式保护和守护了龙吟。
爷爷临走之时提醒自己别忘记自己的承诺，日后自己会接替他们守护龙吟。
“狐狸，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听见龙吟问。
他张口，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眼睛中流出，他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那从未拥有过的泪水。
于是他只能上前靠在龙吟身边，在心中回应他的话语。
别怕，还有我。
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代替他们陪着你，永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