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只要一睁眼,没有尽头的阶梯蜿蜒而上,可他又渴又累又饿。日光火辣,晒在脸上就是要一层层刮去身上的皮肉。他干哭着,连泪水都流不出了,哭得喘不过气就歇一下,腿脚用不上劲就用手支撑着一级级跪爬向上。被灼晒的地方像被火灼伤,又烫又疼,几要都要坚持不住了。
可只要登顶,便不一般了——受观凌夫人提携入道,拜入姑射门下,位登三寸法坛。
只是、有什么不一般的?
像如今、还不是处处受制,比凡人更不得自在。
迷雾拨开,人忽而置身于姑射门侧峰主殿。
姑射门侧峰三十二座,其中有一座名为人留峰,是他亲笔题字做得门匾。
人、忍、刃、韧、仁,无须推敲,从其取了人字。
主殿不大,最里头是起居室。起居室内一切从简,基本没什么挂饰,只有一柄离鞘的铜剑被挂于墙上。只要抬眸看去,人影便清晰地浮现在剑身之上。只见他双目炯炯,哪有一丝颓唐之态。不知觉就看痴了,直到剑身上又添一抹人影,对方一双凤眼眉目含笑而来。再看去,两行黑水于自己白茫的眼中渗出,那双有神的眼瞳被剜去,只留两个黑乎乎的眼洞!
道心几欲动摇!
正值此时,猝然一声钟鸣,自上而下,如雷贯耳!
濮阳子书被震醒!
什么人影、侧峰,统统过眼云烟!人生来一身烦琐,何来所谓自在!都是虚妄!
道心一稳,濮阳子书自梦魇中挣脱开,顿觉浑身发疼。身边有野兽低声叫唤,隐约能感受到吴秋成的道气。濮阳子书悟了:莫不成吴秋成要寻的虎兽就是这个?
狴犴见他清醒,又低声唤了一下,声如清脆钟鸣。虎兽虽为混血之态,平日里都是以虎姿或是穷奇出现在吴秋成身边,鲜有狴犴现身,是以众人不知狴犴的形态如何。
其实狴犴也是出于无奈。
穷奇闯祸被压在巨石之下,皮粗肉厚伤不了多少,偏就是不愿熬痛,直接换了白虎出来。白虎刚冒头就让满地招情花熏得浑浑噩噩的,几乎要溺死在花香中,哪还会想着从石头堆里出来。正好招情花对狴犴影响不大,见白虎折腾许久还是这般蠢样儿,它只得出来收拾残局。
恰巧濮阳子书一路滚下来,直接就摔在狴犴那堆砂石上头。狴犴拱出来时濮阳子书正深受招情花折腾。平日小小魔怔被花香放大无数倍,幻觉疯狂侵袭,凶相毕露。幸亏濮阳子书身上依稀有吴秋成的气息,加之狴犴本不喜这些邪门歪道的玩意,就破了幻觉的障眼之法,将人带出一片废墟中。
这头狴犴与濮阳子书碰了头,那头吴秋成奄奄一息地晕死在洞穴某处,刚好被苏阳安捡到。
说起来吴秋成当真可怜。当时他随着塌陷的石壁一同坠下,虽运法抵御,但没几下缓冲就直接坠至底层,差些被活埋。好容易从泥石堆里逃出生天,洞道破损后地下水道受泥石冲击急剧上涨,来到吴秋成所在之地时已成汹涌洪水,直把人冲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个心修受如此磨难,差些就生出心魔来。筋疲力尽的吴秋成攀住一处洞穴断层,极尽艰辛爬上去,就这么累晕过去。后来苏阳安四处搜寻,因缘机遇就搭救这位凄惨的同道。
吴秋成醒来后,发现身在一处简单的室内,跟前不远有亮光。光团照亮半个室内,离地面有巴掌来高,正是幽幽发亮的引光符。他见对面坐着苏阳安,细问之下得知是苏阳安施与援手,甚是感激。
何止感激,大灾之下遇同道,还是个能打能抗的剑修,吴秋成几乎要喜极而泣。想他两在三寸法坛上即是临席,又是新起之秀,加之菩提观上与五蕴斋相隔不远常有往来,虽说并非深交,但算是惺惺相惜。吴秋成心绪尚未平稳,心头灵契就鼓动,竟是狴犴要寻过来了。
真真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蓦地,他记起走散的濮阳子书,就将浑噩前所见事无巨细说了一通。苏阳安一听濮阳子书也在此,惊愕万分,转念间又记起濮阳子书法力全无,洞府内又有妖道逃窜,当机立断注入一丝道心到腕上的莨遗体内,莨遗随即缩成蜘蛛大小,落地不着痕迹地隐遁而去,竟是寻人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