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会说一点普通话,沟通看来没有问题。任明睿回以微笑:“奶奶好,我们是来这边看风景的,隋家村的山水真好。”
老人很聪明,注意到了他坐在轮椅上的模样,顿时眼神生出怜悯,此时,在她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头走近了他们。老者同样满头花白,但身强体壮,背着能装下他的背篓也看不出疲惫,只是从面相上观察,好像和常人有些不同。
老头一直在憨憨痴笑,眼中没什么精神,也无法和他们沟通,只会嗯嗯啊啊,看样子是智力上的问题。只见他挪到他们身边,笨手笨脚的撩开上衣,从裤腰上扯下拴着的一个布偶,塞进了孟然手中。
孟然与任明睿对视,又低头看自己的手心。这好像是一个小狮子的布偶,只是它当真有些年时了,颜色洗旧成了灰白,只有几簇被摩到扎人的容貌能辨别它是什么。他们正一时尴尬不知如何回应时,俩人的肚子在正午时分叫了。
“你们饿了吧?”老太弯起眼睛,将老头叫回自己身后,和蔼可亲地说:“城里孩子吧?到我家来吃饭吧,保证比你们那边的农药好吃。”
老奶奶热情邀约,给了他们聊天的机会,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只不过他们跟着来到旧村的一处农户,不约而同担心起是不是给不富裕的老人家们添了负担。
任明睿摩梭脖子,不好意思道:“奶奶,我们在您这吃饭太添麻烦,您看要不还是算了,我们坐坐就行。”
闻者忙活手上的活计,回头爽朗地笑了:“放心吧,我儿子儿媳在新村那边住,很孝顺呢。天天中午送好吃的过来,是我呀,住这房子习惯了,不愿意换地方,那些新东西,咱也学不明白。”
说话之际,她口中的儿子儿媳如期而至,手里拎着新鲜的瓜果蔬菜,看来老人当真没说谎。两位中年人与他们问起来意,孟然凭借不凡的谈吐,让常年做生意的夫妻看出客人来头不小,再加和坐在轮椅上的任明睿相谈甚欢,热情好客的本地人亲自下厨为他们做了一桌好菜。
任明睿意外收获了一餐花再多钱也买不到的农家菜,他惭愧地想,这样诓骗人家,利用人家的好意,着实过意不去。他在考虑要不要和对方坦白身份,正想孟然商量,两人见到了难言的一幕。
好饭好菜端上桌,而老头盛半碗饭,将上桌没装下的残羹倒进碗中,蹲在大门口的狗窝旁,和家里的黄狗嚼着几乎相同的食物。
老者的反应,明显是日积月累的习惯,这就是孝顺的儿子和儿媳吗。任明睿看进眼中,胸口苦涩憋闷,孟然也不是滋味。他们横在一家人中央,穿梭往复的目光如针尖对麦芒。
“那个……这事……”儿媳眼中满含难言之隐,要向前解释,却被丈夫扯到了身后。
“说什么说,不够丢人。”他低声教训了妻子几句,压抑的气氛让飘香的美餐也不诱人了。男人黑着脸,不知为何瞪了他母亲一眼,向他们道一声失陪便拉着妻子匆匆出了大院。
空气凝结,落针可闻,只有老头开心地往嘴里扒拉汤饭的声音。他们不知该不该离开,直到坐在餐桌边的老太叹一声气:“让你们看笑话了。没事,不用管他,过来坐吧。特意给你们炒的菜,别浪费了呀。”
他们一言不发,只能就坐。老太为他们添饭,看蹲在狗窝旁的老头碗空了,也给他添了一碗,回来后哀伤地喝了片晌茶,娓娓讲出了她的故事:“我家当家的死十几年了,他是我捡回来的。”
俩人眨巴眼睛,都没敢插嘴。
老太继续道:“他呀,年轻时候是我邻居,后来家里人死光了,他就在街上讨饭,吃虫子,我看他可怜,闹心,就收留他在家干活背柴,给他一口饭吃。”
“爷爷身上,发生过什么?”孟然轻声问。
“他呀,你们也看出来了吧。”老太指指自己的脑袋,“他有痴呆病,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他爹娘当初也没指望他出息,就想家里留个香火,给他买了个老婆。他们搞了点灵药,逼他和女的吃,姑娘两年生了两个女娃,全被家人扔井里摔烂,后来终于来了个男娃,姑娘也疯了,孩子生出来没多久就投井自杀,随她的女儿们去了。”
真是一个惊悚又现实的故事。看看他孑然一身,任明睿问:“他儿子呢。”
老太苦笑:“报应呀,报应呀。祸害个好姑娘,又摔死两个娃娃,以为能留个香火,男娃也丢啦。没老婆没孩子,爹娘也老死了,一个痴呆就没人管他了。我给他两口饭吃,儿子儿媳一直看不上,说村里人都在讲闲话。”
“唔、唔。”蹲在狗窝旁的老头起身,他吱吱呀呀地指水盆,意思他去刷碗,又满足地冲老太笑,看样子是感谢她的食物。
老太忍不住又叹气地说:“你们看看,他乞讨惯了,我让他上桌吃饭他也不,活成这模样,也是可怜人呀。当初他爹娘摔死女娃,他两次都抱着井哭得呕血,那个老虎布偶是他儿子的,孩子没丢的时候很稀罕,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挂着那个,每天见人就把它拿出来,四十多年了,再傻也不忘找儿子。”
孩子丢了四十多年?他们相视,明显都注意到了这个时间点。孟然打探道:“四十年前,村子里经常出事么?”
她摇头:“四十多年前就发生过一场大火,我们当时都乱套了,他孩子也是那时发现弄丢的。”
谈天色将晚,他们得赶在夜幕降临前离开,否则乡路难走。虽说有了意外收获,但关键的事却没打听到信息,如此沉重的故事听得他们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走在乡间小路,两人都提不起精神说闲话,只是各自思考案子,推测着其中更多的尚未知晓的事。
孟然边想边皱眉道:“像这种封闭的村庄,挨家挨户都是熟人,很少会有儿童走失。况且按老人的说法,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是他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更不可能自己将小孩卖给人贩。”
“看来我们不仅没搞明白案子,还把事情弄的更复杂了。”但这也是好事,至少他们现在有了收获,虽然不知有什么用。回到村口,任明睿坐在轮椅上等孟然开车锁,在人站到身前要抱他时,他思考着案情忽然抓住他的腰一通乱摸。
“呃,在摸我哪里……?”任明睿的双手在他腰间摸上摸下,甚至滑到他小腹,再向下就是重点部位了,他不由得收腹吸气。孟然被他摸得耳朵滚烫,但他的表情严肃深沉,不是胡闹而是在思考,他只能咬着嘴唇乖乖给任明睿摸,小心地问:“好了么?我有点,嗯……你在思考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任明睿松开他,摸着下巴道:“只是我一直在想,纵火案里那对夫妻都受了伤,但是只有女死者身上有那个特殊伤痕标记。这个位置很怪啊,为什么在肚子这个位置?我估计这是第一起案件,应该有什么特殊意义。”
“特殊意义……”孟然随着他想,而脑子里全是老人讲述的故事,让他一时难以集中注意跳到案件中。他低头注视任明睿,下意识想摸他的头,忽然此刻,他的手悬停在了空中。
孟然想起他说怀疑这是第一起案件,想起他侧写中对凶手的年龄推测,想起方才老人提到的,消失的孩子……
任明睿被摸了头顶,抬头望,此时孟然的神色惊恐到吓到了他。他忙撑着扶手问:“孟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有一个不确定的想法。但,我很怕是正确的。”此时任明睿坐着,身体在他腰以上的高度。孟然像那天夜里,在安景川面前比量他儿时的身高那样,将手掌反复上下比对,最终停在一个高度。
“我想,那个伤痕之所以在腹部,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定的含义。原因恐怕,比我们考虑得要简单。”孟然吸了一口凉气:“而是以凶手当时的年龄,他勾不到更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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