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川这会儿也吃的半饱了,把筷子一撂,拿手绢擦了擦嘴,笑道,“我自己的师哥,我会心疼,不劳您上心。您离他越远,他就能活的越好。……陆少爷,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要生路吧。”
苏玉川冷冷的看了陆辛武一眼,起身走出了包间,陆辛武看着那一锅滚水,心却冷的发疼。
出了店,苏玉川披着狐皮的大氅,没叫车,打了把往家走去。
北风呼啸,一张嘴便是一哈白雾,下大雪的夜里格外的冷清,苏玉川沿着路茫然的往前走着。
今儿是腊八,还记得以前的腊八,大伙围坐在炕上,捧着一碗不怎么稠汤的腊八粥,吃的那么香,笑的那么开心。
如今,苏玉川是堂堂正正的苏老板了,是角儿了。一场堂会上千的包银,数不尽的达官显贵对他笑脸相迎,可长路看不到尽头,一个人一把伞,身边却是空荡荡的。
苏玉川不知不觉得的走到了如意胡同,门口的灯笼还是那么亮,就像在等着谁回去似的。
张妈和张福一直帮苏玉川照看着这宅子,打理的十分齐正,只是他们从来不问严久钦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苏玉川进了后院的屋子,炕墙烧的热乎,张福是个有心人,天热了就开窗通风,天冷的就烧上炕墙,一天也没落下。
苏玉川脱了大氅搁在了衣架上,缓缓的走到床边坐下,手在床单上摩挲着,好像上面还有睡过的温度。
那晚,苏玉川在那张床上睡着了,一夜没有梦,早上醒来,枕头上泪湿了一片。
“……你该多恨我啊,连我的梦里,你都不愿意来了啊。”
睡了个好觉,苏玉川精神头十足,可刚回到长宁坊,娄玉奎就拉着他去了东厢房。
“干吗?鬼鬼祟祟的。”苏玉川一脸不乐意的坐了下来,倒了杯热茶喝。
娄玉奎看他这样子,一定是前一晚喝酒了,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呢,可这会儿他也懒得说过个了,眼下有更让他生气的事儿。
“幺儿,你是不是又跟杨老板说要涨钱了?”娄玉奎这回是真生气了,皱着眉头拍桌子道,“按折算钱?你怎么想的?还不唱满场,一个月最多唱六场,我还听说,你跟广德楼的老板也谈了价,到底想干什么呀?”
苏玉川不以为然,他早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这会儿才是娄玉奎,只怕过一会儿盛玉章的脸色会更难看。
“大奎你听好了。如今你也好,二师哥也好,都是排得上趟儿的角儿,怎么就非得在三庆园一家唱啊,还见天的上戏台,一个月的包银还不如在外头唱一场的。咱们是受过他们的恩,可这恩不能还一辈子吧?更何况,他们也没少赚钱啊。”
苏玉川说的不是没道理,只不过打小盛小年就教他们三个要知恩图报,前两回说涨钱,到也算合情理,毕竟不能再拿二三路班子的钱,唱头牌班子的戏。
可这回,苏玉川开的价,杨老板直接翻了脸走人。
苏玉川开的价确实不低,可他开得出这个价,他们昇平班也确实也值这个价,可买卖双方哪能一拍板子就合适的呢,他们戏班子原本的价就低,饶是涨了两回,也没高到哪儿去。
以前,那是不懂行情,可如今,苏玉川可是人面广路子多,什么本事卖什么价码,他可是算的比谁都清。一场堂会上千大洋,被请去一趟上海、南京,唱一折戏,人家戏园子老板开价就是三四千大洋。
这就是角儿。苏玉川终是明白了这五个字的分量。
一个月上万大洋那都不是事儿。想一想,那在大学里教学的教授,都揣着大学问啊,一个月也就不到一千大洋。
苏玉川现在硬气着呢,凭本事硬气,他谁也不怕。
娄玉奎嘴笨,苏玉川三两句下来,他就驳不出嘴了。只得拉着苏玉川去见盛玉章,盛玉章和苏玉川住在正房,一个小厅隔开东西两间厢房,盛玉章这会儿还病着,正在他屋里生气呢。
苏玉川一进屋就看到盛玉章那副病容,也是心疼,他这个师哥,心气高心思重,好的都分给旁人,坏的都憋在心里,陆辛武欺负了他,他更是不能跟旁人说,终于是把身子憋坏了。
“苏玉川,你的心什么时候才能满,别到最后贪字成了贫。”
盛玉章连名带姓的叫苏玉川,苏玉川一听就知道,他的二师哥这是真的恼他了。
“二师哥,人心哪有满的时候啊。”苏玉川涩涩的笑了笑,“咱们不能一辈子都是穷唱戏的,咱们这活计,活不了小养不了老,不趁着现在还能蹦跶的时候赚点儿养老钱,等老了老了周身伤病,指望谁去?”
盛玉章黯然的垂下了头,苍白的唇角扯起了一丝浅笑,叹道,“你是铁了心了。”
苏玉川也笑了,静静的看着盛玉章许久,“早就是铁石心肠了。”
那天之后,盛玉章搬回了槐树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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