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陆辛武握紧了拳头,悲愤的问着,“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金凤鸣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他算什么东西!”
看着陆辛武望着自己强忍悲愤的模样,谢枟生也只能凄然的笑一笑,只是唯有和金凤鸣在一起这件事,他从未后悔。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谢枟生坦然,“我不像兄长那般练达,也不喜欢官场上的人情世故。父亲盼我能担起谢家的生意与兄长互相照应,我还是不喜欢。姑母常说我任性,姑父也说我顽劣,只有你母亲从来不嫌我,还带我去听戏,你也常常伴着我。小武,多谢你。”
“我不要听你说谢。”陆辛武难压心里的怨,看着久病沉疴的谢枟生,他有不知该如何表诉的心痛。
“昔年,你是谢家的二少爷,如果你安安生生在谢家,何至于此!你迷恋那个戏子,为他离家,放弃学业去学戏,我们原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总有迷途知返的时候。”陆辛武越说越激动,这些话在他心里埋了十年。“你唱成了个京城名角儿又如何?看看你现在……”
谢枟生浅浅的笑了笑,在他面前的陆辛武从小便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说任何话之前都要思量是否得体,其实不只陆辛武,他的兄长,他的妹妹也都是如此,这便是他厌倦了谢家的原因。
“我喜欢唱戏,喜欢戏文儿里的天地,喜欢……喜欢金凤鸣,这辈子只喜欢他一个。”
谢枟生的话如一盆冰水浇进陆辛武的心里,冷的彻骨。
“喜欢到为他去死?”陆辛武凝视着谢枟生。
谢枟生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幸福,轻轻“嗯”了一声。
陆辛武沉痛的闭了上双眼,双拳紧握,他原以为自己曾经这般喜欢过眼前的人,却不曾想自己对他的憧憬,在他对一个戏子的感情面前碎成了齑粉。
“你今儿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也不是一个好哥哥,对你对致菀,只有歉意。……小武,能不能,再叫我一声表哥啊?”谢枟生说着,伸手拉住了陆辛武的衣角,满眼的期待。
陆辛武垂眼看着那只苍白枯瘦的手,面色冷着叹了一口气站起了床,转身背向谢枟生不再去看他,无情说道,“我的表哥,是谢家二少爷谢枟生,不是唱戏的云木生。……我的表哥,十年前就死了。”
说到最末,声音微颤,锥心之痛被永远埋在了心底。
陆辛武大步离开了厢房,离开了这个小院。
金凤鸣一直在屋外的廊下坐着,他已经习惯了,只要不去戏园子唱戏就不离开云木生太远,所以刚刚他们在屋里说的话,他也都听到了。
“累不累?”金凤鸣坐到了云木生的身边,搂着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那人轻的几乎没什么重量了,骨头都有些膈手。
云木生靠在他肩头,微微合眼摇了摇头,“……咱们不能天长地久了,这辈子我总是任性,父亲、母亲、兄长,我都辜负了,连小武,也不认我了。可我不后悔的,有你,我知足了。”
金凤鸣的眼睛热了,却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掉下来,“嗯,我知道。……木生,咱们谁也没辜负这辈子。”
“……要是,这辈子能再一长些,就好了。”
“不怕。咱们还下辈子呢。”
“嗯……”
那张黄花梨的跋步床是金凤鸣买给云木生的,花了不少钱,他说这是他老家的旧俗,一世夫妻睡在一张床上,床越金贵,他们的日子就会过的越好。
这一世,虽然短,但金凤鸣和云木生过的很好。
来年,院墙边那架子上的紫藤也许会比今年开的更美,只是那个在架子下开嗓练功的人,不复在了。
半个月后,梨园行里传出了信儿,连城班的云二少,殁了。
连城班落脚的广和楼挂三天牌子,不开锣,云木生的戏迷进了广和楼只点一杯清茶,坐在池座包厢,仿佛那台上还有人,仿佛耳边还有调儿。
金凤鸣向杨清儒告了七日的假,杨清儒是金凤鸣的戏迷,也是他的知己,他自然知道云木生这一走,对金凤鸣来说便是命里的劫数,那是等于没了半条命的,别说七日,就是七个月,杨清儒也会答应,他只盼着金凤鸣往后能好好的,便就都成了。
长生殿没了唐明皇,就只能暂时停演,这大轴没了金凤鸣,杨清儒只能找人救场了,京城的三大名角,云木生死了,金凤鸣不能上台,就只剩柳折棠了。
其实除了三庆园的大轴还是每个月唱满场,广和楼和广德楼两家大园子早就不唱满场了,云二少病了很多日子,连城班能接他牌子的人不多,所以一个月也开不到三四场大轴,至于广德楼,柳折棠也只开六七场,平日里都是清吟班的二路角儿顶上。
杨清儒思来想去,找柳折棠来顶牌子,一来不合规矩,二来也必定是请不来,于是他咬了咬牙,就打算让盛玉章来顶大轴了。
盛玉章眼下在北京城也算是个角儿了,若有金凤鸣在,那三庆园的大轴他一定是不够格儿的,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隔天,三庆园的水牌上就挂上了盛玉章独挑大轴的牌子。
可杨清儒作梦也没有想到,金凤鸣三天后,吊死在了他家里的那张跋步床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尸首都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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