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庆园里,长生殿的锣鼓还响着,三庆园外头,流言蜚语也没闲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昇平班的流言越传越有板有眼。起先是苏玉川,因为孔昱的捧场捧的不遮不掩,包养戏子本来也就是见怪不怪,更何况一个是唱花衫的戏一个是浪荡乖张的少爷。
花边新闻说久了就没新鲜劲儿了,于是盛玉章便取而代之,成了闲聊寻乐的话题,金凤鸣一向正派,可盛玉章这挂高枝儿挂的突然,自然就有那些自己下作的人,出来说些下作的话,陆辛武的花牌送的不知名不知姓,正好成了那些人编排的资本,什么爬床卖身的肮脏说辞都传了个遍。
盛玉章从来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手里头的戏本才是他的世界,苏玉川也不在乎那些传言,一来他确实爬了严久钦的床,二来卖不卖身与旁人无关,这世道糟心的事儿多了,都计较日子还以过得下去。
转眼,到了中秋,陆府有喜,陆崇英迎娶了六姨太,邀了些朋友到府上小聚,赶个热闹便请了昇平班来唱三天堂会。
接人的不是年头的那位管事了,而是大管家赵勤,特意清出一个小院给戏班安置。严久钦让罗运成到小院打打下手,毕竟都是熟人也方便些。
戏是下午开锣,晌午过后,一切便安排停当了。陆辛武来小院给戏班散了红包,算个打个彩头。
“陆少爷,谢您送的行头,太贵重了。”
两人站在树荫下客套了起来。
“盛老板客气了,一点儿心意。”陆辛武浅浅的笑了笑。
陆辛武一身便服却还是难掩他军人的派头,虽生得一副俊秀少爷的样貌,可平时喜怒少于颜表,看人的眼神又有些冷淡,总让人觉得难难以亲近,这会儿看着盛玉章,眼中却露出稍许的温柔。
“玉章,受之有愧。”盛玉章一直想谢陆辛武,可是他送行头时去了奉天,等他回来了,盛玉章自己又忙上了。“早就应了少爷来府上教戏,却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闲事而已,不必挂在心上。等先生得空了再教,辛武恭候。”
陆辛武话说的有礼,盛玉章听的心里感激。唱戏的被人称一声老板容易,可称一句先生就不是只是给点脸面的事了。
“陆少爷太抬举了。”
陆辛武目光诚恳的笑了笑,“教戏也是授业,自然担得起先生二字。”
苏玉川本来在屋子里打典行头妆面,见盛玉章特意出去跟陆辛武说话,有些不放心,他可不像他师哥那般单纯好骗,更何况严久钦也提过,这个陆少爷没那么简单。
看陆辛武跟盛玉章在外头院子里说话,苏玉川也没听到什么,可就是纳了闷儿了,他师哥是生的白净些,可一点儿也不像姑娘啊,怎么这些个少爷啊副官的,娇滴滴的姑娘不去喜欢,偏偏爱勾搭男人。
“偷瞧什么呢?”
冷不丁的,罗运成在苏玉川身后出了声儿,把苏玉川吓了一跳。
苏玉川转身啐道,“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说着便往桌边走。
罗运成瞥了一眼院子,转头笑了笑,手里抓了一把不知哪儿来的瓜子,一边嗑着,一边说道,“哎呦,还嫌弃我。我这不是奉了上边的命令,来给你们搭把手的么。”
苏玉川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了嘴角,没搭理他。罗运成穿了一身军服,到是比之前到处混的时候精神了些,可还是没点儿正经军人的样子。
“今时不同往日啦。”罗成运话里有话的叹道,往椅子上一靠笑了笑,把手里的瓜子儿往桌上一洒,拍了拍手,“瞧你们当初,冰天雪地唱大戏,连个拍手叫好的都没有。再看如今,戏没开锣呢,人家少爷到先来关照了。”
“有话就直说,酸给谁听。”
自打知道罗运成借着知道自己和严久钦的关系,就向严久钦讨差事之后,苏玉川就顶不待见罗运成的。
罗运成的油滑惯了,满脑子的机灵,心眼儿不知比别人多了多少。“你们师兄弟攀上了高枝儿,别忘了提携提携哥们儿呀,当初你们师父进了大牢,我不也出了力吗。”
苏玉川在妆台前坐了下来,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罗运成,沉了一口气,说道,“罗运成,你听好了,我师父进大牢的时候,你帮过我们,我谢你。至于什么攀高枝儿,我是我,我师哥是我师哥,别拉上他说事儿。他清清白白唱戏,凭得是本事,别见到谁都往那些龌龊地方想。”
罗运成脸上的笑一丝没退,根本没把苏玉川的话当回事,“玉川啊,你可真没心眼儿啊,你当真以为你师哥能唱杨玉环,他就真是贵妃了?……哼,他是命好。这小云木生,可不是白叫的啊。”
苏玉川心底一沉,转头看向罗运成,罗运成得意的翘着二郎腿,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笑道,“五年前,金凤鸣连唱三个月连台本儿牡丹亭,那唱杜丽娘可就是云木生,戏是好戏,角儿是名角儿。长生殿这戏本儿,金凤鸣一早便得了,揣在怀里焐了四五年没唱,就因为他和云木生这辈子都不会在一个台上唱戏了。临了儿,让你师哥捡了个便宜。……你师哥扮上之后,那真是活脱脱的一个云木生啊,金凤鸣眼里可从来没把你师哥,当你师哥。”
苏玉川越听,心越凉。
罗运成在北京城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消息他都能淘换出来,这只不过才说了一小粒芝麻粒儿,苏玉川的脸色就白了,要是连头带尾一起说了,还不得把他吓出个好歹来。
“玉川,有些事儿别太当真了。……都是玩意儿。”
罗运成笑着起身,整了整了衣裳,往院子里去了。
苏玉川起身想追,正好和刚进来的盛玉章撞上了,再想去追,已经不知道罗运成转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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