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添弋单手压了压帽子站了起来。那天他戴了一顶深灰色的毛线帽,帽子挤压着刘海,几缕黑发差点直直地戳到眼睛。我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
谢添弋跟在我身后,我们一前一后乘电梯下了楼。时代广场和住的公寓很近,我慢悠悠地前进,在建筑的反光倒影里看见谢添弋与我一米之隔的身影。他在我身后,跟着我从第六大道步入时代广场的人流。
越来越多的游客迫不及待地往观众区的前排涌动。不过我们已经错过了排队的最佳时机,顶多跟着耸动的人头不落太远。
“你看到了,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回过头一板一眼地阐述了事实。
谢添弋扫了一眼正欢笑着、推搡着、雀跃着的人群皱了皱眉。那是他惯常表示抗拒和不耐的神色,我知道他不会喜欢这种甚至连腿都迈不开的场合。
“不好意思,麻烦往前走一走啊。”耸动的人头中,有人说着英语不管不顾地挤了上来,直冲冲地侧对着谢添弋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由,话音未落的刹那,我地抓住谢添弋的手。紧接着,想也没想便以一种更令自己琢磨不透的略带愠怒的语气和他说,“人啊,都不看的吗?”
就这样,我拉着谢添弋猝不及防地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天晚上,巨大的沃特福德水晶球在时代广场冉冉升起。2688个三角形水晶片携着美好的祝福俯瞰这一片被歌声和欢笑环绕的摩登都市。在迈阿密沙滩,好莱坞和时代广场,万千观众在台下和屏幕前扭动着身躯拥抱天涯共此时的祝愿。
唱Thrift Shop的Macklemore正趴在舞台的围栏冲观众挥手。他大喊,“New York!Come on!”轰鸣的尖叫和欢呼此起彼伏,戴着蓝色高帽的观众挥舞着蓝色的长条气球,远远望去,像一汪波动的蓝色海洋。在绚丽的灯光和飞扬的彩条中,格格不入的谢添弋是不灭星火中顾盼生辉的阿多尼斯。
我们在零下的室外站了五六个小时,夜晚的纽约比波士顿还要寒冷。就连谢添弋也忍不住跺了跺脚,把下巴缩在高高竖起的羽绒服领口里。我嗤笑出声,谢添弋双手环在胸口漠然地扫了我一眼。我立马刹住勾起的嘴角,但五十步笑百步的乐趣仍让我倍感解气。
被世界瞩目的狂欢终于在倒计时中达到沸腾。人们高举着手机,眺望着远处高台的大屏,凝视着屏幕里的数字在动画特效的放大,翻转和块状消解中步步逼近最小,最终在彻耳悠扬的钟声里引爆零点的烟花。
“HAPPY NEW YEAR!”
和着那首耳熟能详的《友谊地久天长》,不同街区的人们齐齐对着天空呐喊。橙色、红色、紫色的花火从楼宇的四面八方散至苍穹,不知疲倦的与泡沫一般漫天飞舞的彩条缠绵为伍。
人们在这场浩浩荡荡的声色里对望、相拥。抱着婴儿的母亲把孩童紧紧捧在怀里;彻夜未眠的年轻人终于跪着将求婚的戒指交给面前心仪的女孩;老人颤蓬蓬地握紧挚爱的双手,在厮守的拥抱里献上时间也无法掠夺的亲吻。
环绕的热潮让我满脸通红,我收回逃窜的眼神,却与谢添弋投来的目光不期而遇。
斑斓的花火照亮了天空,纷飞的彩条像落英缤纷璀璨。我和谢添弋久久地注视着对方,好像在那样的一刻里,谁也不需要说话,再难调和的前尘往事也能够被短暂的流光飞舞一并消解。
最终还是我开了口。我对着双手呵了一口暖气,抬起眼睛看他。
我说,“你的帽子歪了。”
谢添弋撇过头“嗯”了一声,好像就算帽子掉在地上被人踩了也不会发怒般的无所谓。
我低头看了眼落在地上的彩条,用脚尖蹍了蹍黏成一团的五颜六色。
“还吵架吗。”我问他。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很淡地勾了勾唇。“不是你要吵?”
“好吧。”我低着头笑了笑,胸口被一种名为冰释前嫌的欢愉填满。我笑着向他迈近一步。“那都怪我成了。”
我站在离他不到五十公分的位置,衣角的羽绒在走动的人潮中被动摩挲。我伸手摸到他的毛线帽,手指找到边缘轻轻地向下一扯。
谢添弋在我扬起的臂弯里看着我。我不可抑制地感到心跳在燃烧,扑通扑通,好像世界只剩下这一种狂热而决绝的悸动。而在这万籁俱寂的凝望中,仿佛他的眼里只剩下我一样。
“好了。”我收回手,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一个我知道错过就无法弥补的举动。
我故作轻松地向前又挪了一小步,飞速地怀抱住谢添弋,双手在他的脖颈后交握,像众多相拥的路人一样。
我说,“新年快乐啊,祝你再长高一点。”
谢添弋在我左耳的声音笑了笑,“嗯,长高了也不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