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带着恨来的。
而最后归去的地方,也终不是一处。
人的命运,总是那么没甚道理,他生来拥有一切,可在转眼间又失去一切,既然注定失去,又何必让他当初拥有?
他一直觉得,他是命里带煞的,十二年前,他本应死在那场大火里,可是老天偏偏让他活了下来,爹,娘,义父,他们以命换回来的自己的余生,梁家上下七十余口的血祭,那么鲜血淋漓的代价,换回来一个今日的梁照,他现在活过的每一日,都承载着逝去的人的希望,只要他活着,他相信,那些葬身大火下的冤魂,终有一日魂归来兮。
所以,他是死去的人活在今日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昨日之人,而非今日之人。对今日人,他只求萍水相逢,两不相欠。可是如今,他有些看不清了,他可做到了两不相欠?直到现在,但凡有恩于他的,终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想着,他的手便抬起来了,却是伸向她的腰间,周昔雨不知他怎地一反往常,如此没头没脑,面上羞赧,刚从喉间滚出一个“你...”
便被他手里的东西塞住了嘴巴,本能地吞进去,却是松苓丸。
她不由得笑了,他好像从来就不曾怕过什么。
以至于可以毫不犹豫对一个初识之人袒露目的,邀人同行,甚至不惜发下重誓,困己一生。
正待她兀自讽笑之时,却见眼前之人蓦地吐出一口黑血,一手撑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失口清叱“梁照!”,却半天不见那人动静。
一颗心沉到了海底,喃喃道,“莫非他...”
忽地,一丝略显嘶哑,又觉几分陌生的声音随风传来,幽幽地滑入耳里,“周,周姑娘,或许你早已猜到,但允许我重新介绍,我乃上华梁家梁照,从黄泉归来,是一名剑客。”
她突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话出自眼前的黑衣男子,正如他所说,他们的身份从未明确表露,但彼此已是心照不宣,他大可不必这般费心说出来。
此番怕是只为一颗真心吧。
心下百转千回,继而心思匍定,本来一张凄惨兮兮的脸上,亦添了一丝光彩,嘴角带了三分笑意,诚然道,“周家昔雨‘珍珑’,梁公子还真是大胆,如此不计后果碰我,不怕丢了性命?”。
梁照伸手想要扶她坐起,昔雨却对他摇了摇头,无奈,他只得退后一步与她说话,声音出口,依旧略显沙哑,道,“自是怕的,但焉知不是因祸得福?周姑娘当家宝血,岂知以毒攻毒,使梁照哑疾得愈。至此当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此时,众人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
当时周家人被梁照火中取栗的举动吓得心跳都停了半刻,而林知余赵樽又是何等聪明之人,一路上听见的只言片语,加上周晓梦莫明其妙的“自伤”行为,也大概猜到了八九不离十,至于顾三娘,与周家关系密切,怕是也深知其中蹊跷吧,只是他们不知,原来梁照也早已明白了七七八八,更没想到,他在知情的情况下还敢以身犯险,而结果又更是出人意外,阴差阳错的除清了他喉咙里的余毒,以此结束了长达几个月的“哑巴”生涯,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一行人喜出望外,唯一让人担忧的,也就是周昔雨身上之伤了,周家人看到眼前这幅画面,肚子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当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就是揪心的疼,尤其是李婉筝,周晓梦和周霏霏,三个人几乎是连跌带撞地跑了过去,霏霏看到她,更是拉着晓梦一个劲儿的哭,晓梦也是眼睛一红,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倒是婉筝镇定许多,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便开始诊脉。
晓梦见此,当即顾不得伤心,赶紧走到昔雨身后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减轻一些身体负担,凑近了看她身上,一道一道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浑身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一时又红了眼眶。
昔雨看到她们几个形状,反倒先笑了,轻喘着道,“梁少侠方才给我服了松苓丸,现在已有了些力气,伤口也好多了,你们这副样子,好像是我活不长了似的,别吓着了孩子”
这时婉筝诊脉已定,脉象慢慢回缓,心里顿时轻简不少,终于呼了口气,语气却是不甚和缓,道,“我道你平时做事还有轻重,为何这次如此不长脑子,难道真想我素衣裹巾抬你回周家?”
晓梦红着眼睛跟着埋怨,道,“昔雨,这次可真说不了你好,底下的姊妹兄弟可都看着呢,看你到时怎么与他们交代”
霏霏还在边上一个劲儿的哭,昔雨想要站起来拉她,无奈力气还没有恢复,晓梦只得顺着扶她起来,而边上的梁照,方才几次想要出口,却因找不到合适时机作罢,这时正要出声,顾三娘却是走上前来,道,“不必担心,周家女儿血自生来便带毒,只是,非是触碰即死,而是要通过血液渗入到体内才能致命,换句话说,要身上有伤口才行,我们这一行人,除了你一路横冲直撞弄得满身是伤,其他人可都是破了阵,毫发无伤地进来的,更何况,即使不小心吸入或渗入毒血,周家人也是不妨碍的”
一时说得梁照面上发窘,答不上话来,众人听得,也都掩面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