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宫命一揽庄释的肩把他拽到自己身后,自个儿压低了脚步猫着腰往前走。庄释惊愕之余还记得挥手熄了权杖的火。
一丈以外似乎是个狭长的甬道,黑暗深处传来清晰分明的脚步声。
材质不一样了?前面有建筑?少宫命侧耳听着,右手缓缓搭上了腰间的猎刀。
视野里逐渐出现了一个移动的轮廓,少宫命用虎口抵住刀柄,左手按着刀鞘无声无息地把滑出刀锋。庄释在他背后悄然释放了一个销形咒。立刻有重重阴影爬上少宫命腰间雪亮的刀刃,把三尺来长的刀刃涂成黯淡的哑黑,掩盖住清冷的杀机。
来人似乎停下来摸了摸墙,取下一个头宽脚窄的柱形物体,一吹气点燃了它。
火焰亮起的一瞬,少宫命伏低上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跃起,同时右手挥刀向前,利矢般锐利的杀意瞬间暴涨,直取来人颈项——
刀尖堪堪停在来人脆弱的咽喉前,虽包裹在庄释的隐形术里而几乎不可见,却把铺天盖地的杀意浓缩悬停于一点,只要这人再向前一步,必定身首分离。
“等等,别动。“
庄释从少宫命身后走出,手一撩重新燃起了火,凑近打量这毫无招架之力的人。火光下来人赫然是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一只手还拿着个火折子僵在空中,被刀锋逼得整个身体诡异地向后折着,脸上表情凝固在一个半惊不惊的弧度。
“你是……甘先生?”庄释疑惑道。他拍了拍少宫命,后者立刻归刀入鞘,身体仍紧绷着提防来人反击。
来人虽看不见刀刃,却着实感觉自己脖子底下凉飕飕的玩意儿没了,立刻艰难地把上半身支起来,扶着墙壁跌退了几步。
“正是。不才甘齐,不知这位先生是?”甘齐也是位心大的主,见刚才还把刀架自己脖子上的人有交流的意向,立刻老老实实交代了。
庄释重重一叹气,后怕地捏了捏眉心。幸好少宫命没直接下死手,否则这回是真的不好交代了。
“一别六年,甘先生恐怕已经认不得我了。”他上前走到甘齐火折子照亮的范围里,露出一张笑得温婉的脸:“古树岛的庄释,特来漠族叨扰,多有得罪。”
“原来你们是来找族长的?”甘齐带着二人往甬道深处走,“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墙’建起来之后,出入都是个麻烦,也不知道族长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自在前面念叨,嘴里长词冗句一套接着一套,俨然一个说教的迂腐书生。
庄释对少宫命道:“这位是漠族客卿,主要负责遗迹与古物的发掘,身份可金贵了。”
“我看倒不见得。”少宫命毫不留情,“你们彼岸的阶层便如此不严,随便一个客卿都能埋汰族长?”
前面说到兴起的人估计是没听见这句指桑骂槐,兀自在那数落着漠族族长坤吾的大小不是。
“甘先生毕竟出生晖族书香世家,一身书卷气没地儿挥洒。”庄释想必也对甘齐的唇枪舌剑印象颇深,这会儿也是一脸无可奈何。
不多时,甘齐在一堵墙跟前停了下来。他把火折子往地上一扔,碾了几脚确保火星都熄了,便往墙壁上敲了两下。
门后传来齿轮咬合的隆隆声,墙壁被缓缓吊起,露出里面一片广阔的空间。
“怎么有外人?”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里。
甘齐示意二人进去,自己则昂首阔步地走到空地中间,朗声道:“大祭司庄释大人来访,还请族长大人亲自下来迎接。”
某个旮旯窝里突然钻出来一条人影,背着光走了几步,疑惑道:“庄释?他怎么会来?”
庄释清了清嗓子,上前对那人影一抱拳,道:“想来坤吾大人日理万机,是把小子抛在脑后了。”
族长坤吾这才一个激灵连连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单膝着地,给庄释行了个面见祭司的大礼。
“坤吾冒犯,”他沉声道,“请祭司大人责罚。”
这人从来就没变过……庄释愈发肯定了这个想法,无奈地往坤吾眼前一抬手,算是让他平身。
庄释:“族长不请我们回府说话?”
坤吾忙道:“当然,当然,二位这边请。”
一行人往房间对面走去,经过少宫命身边时,坤吾忍不住停下脚步打量了他几眼。这个同祭司大人一起来的青年诡异得很,虽说周身气场清冷锋利,犹如一把出了鞘的名刀。可细看去又像一口深潭,里面混杂着所有不可言喻的黑暗与恶念。
坤吾最终还是越过他上前带路,暗暗在少宫命身上留了个心眼。
一行四人从房间的另一端出去,七弯八拐后总算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这是我们刚刚发现的上古遗迹。”坤吾解释道。“目前交给甘齐调查,但尚有许多地方不敢深入。”
甘齐袖着手在一旁连声附和。坤吾没理他,自顾自地往门旁边摸索了几下,找到一个拉杆使劲一推。机关运转,沉重的石门缓缓升起,露出放晴了的天空来。
盛大璀璨的天光倾泻而出,张开双臂把所有人掼入怀抱。除了早有准备,一把抓起衣服往眼睛前面掩的坤吾与甘齐,余下两人无不被闪瞎了眼,一时间捂着眼睛直跳脚。
“这几年光景越来越不好了。”坤吾走在前面带路,看着自己的领地。
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沙丘,连半根植物都没有。虽说漠族人从前便习惯了在岩窟中开凿洞穴以居,可那并不代表着这片土地从前便一直如此贫瘠。
“怎么会……?”庄释重新拉过厚厚的斗篷把自己一裹,手支在额前遮阴,极目远眺试图找出一星半点的绿色。
可触目所见,万物皆归于黄沙。偶尔跑过几个裹得不成人形的居民,都无一不步履蹒跚,皱着脸试图从喉管里挤出一丝水汽。
少宫命蹙着眉往远处看,只能在辽阔得不可思议的黄沙外看到一堵高墙,将里外截断。一时间几乎分不清那堵墙究竟是在守护漠族不受风沙侵蚀,还是在将这片严酷炼狱与外界隔离开来。
“趁现在没刮风,我们得赶紧回去。”甘齐一拽停了步的少宫命,自己娴熟地在沙地上找着力点,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