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克冷不丁地抬起了头，冲着他眨了下眼睛。下一秒，他的大衣口袋里传出了“叮铃”一声。

“我刚刚是目睹了成人世界的‘传纸条’吗？”

“可我记得大家管这叫‘传简讯’啊？”瑞克的声音无辜，笑容却狡猾。

“好吧，既然我们都知道传简讯的对象是谁了，”显然，这位记者也发现诱导性问题对瑞克不起作用，调整了提问方式，“那能告诉我们简讯内容吗？”

“当然。我发的是‘你回来了’。”

记者一脸的不相信，追问说：“这？是什么意思？”

“嗯……我只能告诉你这是我们之前一起看的一部电影的台词。”

瑞克真的是记者的噩梦，给了爆点的引线，等人火柴点燃才说这引线是湿的。只是他们哪里一起看过什么电影，但柯尔仔细一想，还真的有过——《美女与野兽》！

“那能请简讯的接收者验证一下吗？”记者又扭过头来。

“抱歉，但是不能。”凭他对瑞克的了解，柯尔知道那条简讯绝对不是瑞克说的那句。而且潜意识里，不管那条简讯是不是瑞克说的那句，他都不想和记者分享，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掏出手机查看的原因。

瑞克探着手故作无辜地说：“你看是他已经拒绝了，这下我也没办法啦。那我们现在可以继续之前的采访了吗？”

记者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才扭过头去，无奈地说：“好吧。”

瑞克笑了下，冲镜头一挑眉说：“那一定得跟着我，不许偷瞄。”

“那么瑞克，能用三个字形容一下你的另一半吗？”

“很、怕、冷。”明明是在曲解题意，瑞克的回答听上去却理直气壮。

柯尔埋头憋住笑点开了那通简讯，一看就知道写短信的人着了急，几个短句全是句号结尾。

谢。但还是想你明白。你任何时候改变主意都不晚。

柯尔又把简讯看了一遍。其实他都猜到内容大概会是什么，但真正看到简讯时心情还是很奇特，既不是诧异，也不是安心，又或者两者皆有。但在那之外还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概是乱用的标点在作怪。带着三个句号在脑袋里转啊转的，柯尔抬起头来想去看写简讯的人，但走廊上空落落的，听着越来越近的对话声才反应过来这个家里今天不止他和瑞克。

看着蹲在卧室门口的射手站了起来，柯尔知道瑞克他们要走出来了。

“瑞克，我们知道你之前就住在这里，你的丈夫是搬进来的，这样你们是不是少掉新婚者一起装饰新家的乐趣？”

这他妈就是个陷阱问题，柯尔心里偷偷骂了一句。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当记者抛出这种二择一的问题时通常并不在乎受访者的选择，因为他们心中早已有了某种预断，问了也只是要拿问题当跳板和回复做话柄而已。

“哎？我还从没想到这个，不过这提醒我了，柯……哦该给你们看看那个，”瑞克走了几步从射手的玩具箱里拿出一个没了头的毛绒玩具，在镜头前一晃后抛给了射手，然后说：“我的另一半，他提了很多次射手最喜欢的毛绒玩具已经被咬得不成样子了。这或许是他的暗示？”

“听起来你还没有适应婚姻角色啊？”

来了，跳板之后的问题。柯尔下意识地打量了下摄影机上的台标，意识到这次的记者来自盈利性媒体，和YCP不一样，提问的角度更刁钻也是正常。

“是这样的，”瑞克对镜头爽快承认了，笑着耸了下肩又说，“我觉得这得怪我那些已婚的队友，他们对我夸张了婚后第一次吵架的作用，所以我现在正心情复杂地等着他哪天冲我发飙呢。”

这本来一听就是玩笑话，瑞克说到后面还真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竟然连记者都买了他的账，笑过以后跟着他又去参观起厨房。

柯尔打开写了一半的新闻稿，但心思却都放在身后正在进行的采访中。现场看过了瑞克的采访，柯尔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里昂会同意让瑞克独自接受采访，但他不明白里昂请自己帮忙有什么必要了。瑞克把采访节奏掌控得很好，面对棘手问题的时候还能幽默地把一两个家庭元素塞进回答里……

柯尔还是隐约觉得这个采访有问题，但琢磨了几遍瑞克的回答都想不出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到最后他都怀疑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多了。

“什么不同啊，”开冰箱门的声音夹在瑞克的声音里，“每次开冰箱都会有点惊喜算不算？”

对的，不同！柯尔豁然开朗：瑞克婚前和婚后的采访没有不同。没错，瑞克没有避开谈论婚姻或结婚对象，但他避开提及任何能够推测自己身份的有效信息。柯尔明白瑞克是在保护自己的隐私，但对于观众来说，他们得到的信息一直只有瑞克和某个男性结婚了。人是很难对于一个没有实际形象的人产生任何情绪的，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假如瑞克是与一名女性结婚那还好办些，然而瑞克是第一位出柜的球员，观众甚至没法用刻板印象中的球员家庭来代入想象。人人都知道瑞克是个已婚的同性恋，但他们无法拼凑起来瑞克另一半的形象，当然就无法对瑞克“已婚”或者“同性恋”的身份产生共情。里昂要求自己今天在场的目的也在此，他的目的达到了——结婚终究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

“……生活上的改变肯定是说不完的，但在一天结束的时候，想到和我分享一个冰箱的人是他，我都觉得非常幸运。”

“嘿！你忘记说最重要的一点，终于有人纠正你对加拿大的偏见了。”柯尔扭过头插嘴说，半点没错过瑞克一闪而过的惊讶。尽管已经反应过来里昂意不在自己参与今天的采访，小小的反叛精神作祟，柯尔还是决定开口了。鉴于瑞克的职业还有国籍，没什么会比“他的另一半是加拿大人”更有报道价值，尤其是在下个月冬奥就要开幕的时间点上。

瑞克也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微笑着扬起下巴回击说：“即使他是个加拿大人，我也觉得非常幸运。”

“能友好一点吗？我还在考虑要不要买美国队球衣呢！”

“你真的在考虑？”瑞克的语气卸下了一点采访中的防备。

“嗯哼。我已经决定买件加拿大的了。”柯尔看着哑然失笑的瑞克，希望节目后期剪辑能留下这个画面，因为记者要找的“不同”就在这个表情里了。

“瑞克，我们是第一家知道你的另一半是加拿大人的媒体诶？”问题虽然是问瑞克的，但记者在他们之前来回的眼神落在柯尔身上的时间更久一些，似乎在期待他还能再开口爆出点什么料来。

“我想是的。”瑞克偏着头也看了过来。

“那么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对加拿大的新认知吗？”

柯尔冲瑞克比了个大拇指，咧嘴笑着转回身，才发现自己的采访稿还没写完。

瑞克送走采访的记者关了门，转过身来拉长了尾音说：“好吧……”

柯尔被他盯得受不了，推了腿上的笔记本，替他补上后半句话：“我们需要谈一谈？”

“哦，我是想问你午饭吃什么。不过，我们也确实需要谈一谈。”明明存了心摆人一道，瑞克却笑得一脸无害地建议道：“到厨房去？我看冰箱里有块牛排，吃那个？”

“我没意见。”柯尔双手插兜跟了上去。牛排是昨天买的，买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拿了两个人的份量，回家才想起瑞克不在，自己消灭了一半，剩下的那半颜色当然没有刚买时新鲜漂亮。

“昨天才买的。”

“嗯，不够吃，我找找配菜。”瑞克掂了下手里的牛排，弯了腰伸手就要去拿那袋被柯尔塞到冰箱角落的西兰花。

“算了，还得多洗口锅，”柯尔按住了瑞克的手，“我买了土豆泥，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

“好吧。”瑞克回答得爽快，拎着牛排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

虽然背对着自己的人转身得飞快，但柯尔还是看见了那抹来不及转身的微笑，知道又被摆了一道。他不喜欢西兰花的怪味，只是活了二十几岁了再挑食未免显得幼稚，所以也不是完全不吃。这段时间瑞克应该已经发现了这点，虽然心照不宣地没提过，但如果有西兰花，分盘的时候总会有意少分他一些。很明显，今天提议吃西兰花也是“有意的”。

柯尔心里一股邪火往脑子里蹿：故意挑他不喜欢的配菜也就算了；吃他买的牛排还皱个眉头嫌弃成色；还有本来他回来是救急的，感谢还没一句就说要谈一谈；再往前了说，他在家办公的悠闲时光就这样被搅和了……越想越窝火，勺子上的土豆泥还黏着掉不进碗里去。

“里昂是怎么蒙你的？”瑞克没抬头，拿着厨房纸擦掉了肉块上的水。

“说蒙不至于。”柯尔嘴快，话脱口后才想到里昂确实是给自己下套，可真要承认上当又觉得蠢，在碗沿一敲勺子，硬生生地挑开话题说：“今天的采访，要不要听听业内人士的建议？”

“当然！你等我一下，”瑞克说着停下了给牛排抹油的手，慢吞吞地做出要去开水龙头的样子，“我洗个手，去拿支笔好好记下来。”

柯尔翻了个白眼，关上微波炉的门说：“你把我夸得再好，对于看客而言，你的另一半还有婚姻都是抽象概念。隔着纸张、屏幕，不透露一点我的个人信息，故事说得再好听也是白搭。格林兄弟骗小孩还要写一写糖果屋的墙壁是巧克力做的。”

“糖果屋如果知道小孩会掰了它的墙壁，还会探究房顶是什么做的，糖果屋愿意吗？”

柯尔一愣，到唇间的答案又吞了回去。他一向都是采访者的角色，对于他来讲采访的主题是事件而不是人，采访也是以事件结束画句点的。但对瑞克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明白自己的问题不好答，瑞克的笑容里有些了然又有些抱歉，没等他回答就指了指调料架说：“把盐递给我。”

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

其实如果不过脑的话，刚刚的问题不会不好答——肯定是愿意的。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等他仔细再想一遍，答案还是愿意的，又吃了一惊。一惊一跳间，他也想明白了，今天他的行动已经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柯尔看着瑞克放下了盐罐，把手里捏着的黑胡椒罐又递了过去，缓缓开口说：“这是个坏比喻。糖果屋没有选择权，而我不是糖果屋。”

瑞克手里转动的研磨罐停了一下，但也就一下。黑胡椒粒落在齿轮里，一声声闷响咔哒咔哒的，射手在喝水，水盆被舔得哗啦哗啦的。

好吧，这下是真的结束谈话了。

“我懂……”瑞克打破了沉默，放下手里的黑胡椒罐，抬起头来认真又清晰地说：“但我希望你有更好的选择。”

或许他想说的是，我希望你做更好的选择。这句话才是不好回答的。

“选择的好坏，我们可以等节目出来再验证？”盗用里昂的回答实在是太没水平了，但这是个好回答。

这是个好回答，瑞克终于笑了下，在水龙头下冲着手说：“好吧。但简讯里说的永远作数，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

“太迟了，我是加拿大人这个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录音了。”柯尔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追悔莫及一点，但越努力却越止不住笑。

瑞克笑着点了点头附和到：“嗯，听上去挺糟糕的。”

“你在借机说加拿大坏话吗？”

“不敢不敢，”瑞克投降似地举起双手，“牛排还得等回温一下，我送你份生日礼物赔罪？”

“拿来。”柯尔把手往瑞克面前一摊。

“急什么，等我一会儿。”

柯尔站在厨房里等了一阵，瑞克还是没从房间里出来。时间一久就有胡思乱想的空闲了：收礼物是不是得闭了眼比较有惊喜感。

柯尔想着闭上了眼，但下一秒又觉得这实在太蠢了，立马又睁开了眼，正好对上背着手从卧室走出的瑞克。

“闭眼！”

“这太蠢了。”但柯尔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他听见射手的喘气声越来越近，还有瑞克挣扎着说“射手，这不是给你的”。然后他的手被拉着平摊在胸前，掌心上落了点重量。

简简单单的一个白信封。

柯尔抽出了里面的贺卡*1，脸一下就比贺卡还要红了。

贺卡正面用白色粗体大字写着“在下只是在觊觎阁下的靓臀”，边上挖了个圆窗，一只白熊正探着脑袋微笑着。

“你打开看看，里面还有字。”瑞克怂恿着。

柯尔抬眼怀疑地看了瑞克一眼，打开了贺卡。窗口里的那只白熊贱兮兮地一歪脑袋，顶上又是一行粗体大字——“还是在下，第二次！”柯尔一下被逗笑了，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被一张贺卡调戏的一天。

“圣诞快乐？”柯尔读着右下角的一行小字，更止不住笑，把贺卡转向瑞克：“你拿错贺卡了吧？”

瑞克笑着连连摇头：“没拿错。我本来想买一张生日贺卡的，但看见这张以后觉得比起生日贺卡，你会更喜欢这张。”

“所以你就拿了张过季的贺卡给我当生日礼物？”柯尔想要厉害地一挑眉，但余光瞥见贺卡上摇头晃脑的小白熊又笑了出来。

瑞克指了指被他随手放在台子上的信封：“真礼物还在里面。”

柯尔拾起了信封，从里面掏出一片金属书签来，最上方漆2014，十二个月份底下虚虚实实的的圆点排成了螺旋形。

“日历？”柯尔凑近了看见金色的小点边上还标了数字。

“你要的月亮。一整年份的月亮。”

柯尔这才反应过来，那些虚虚实实的圆点是月相。明知道是哄人玩的礼物，但指腹摸索过那些凹凹凸凸的圆点，竟然还真有点摸真月亮的真实感。

“生日快乐，虽然有点迟。”

“谢谢。”柯尔明白道谢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但他突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抬头，只好低着头摆弄着那张贺卡。但正面也看过了，里面也看过了，又是那样的内容，也没法研究出个什么内容来，只好翻到背面，一看又笑了出来。

还是那个歪着脑袋的白熊，边上写着“嗯，没错，我依然在觊觎阁下的靓臀！”

注：

1. 生日礼物是这样的：

http://weibo.com/6300488534/FiSZutq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