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对他的“好意”嗤之以鼻，直接拒绝说：“不要。最后一个问题我要问个有技术含量的，球队的支持是市场推广的一部分吗？”

“你是以球迷的角度问的，还是记者的？”柯尔不想对马特说谎，更不想就这个问题说谎。

“球迷的。”马特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球队的支持是真心的，但那也是建立在市场上的，毕竟俱乐部到头来还是得在商言商。”

马特点了点头又问：“比如之前瑞克参加的那个球队内部访谈？”

柯尔努了努嘴，没有肯定也没否定，只说：“这是第十一个问题，回去上班了。”他不知道马特说的采访，但他想或许为了维护这段协议婚姻的稳定，再尴尬都得去搜索下瑞克的新闻了。

回到办公桌前，柯尔忍不住打开了谷歌。他本来想输入的是“瑞克、采访”，但不知怎么的搜索栏里的字却是“1064可以说很基了”。

这个梗看样子确实火过，最原始的那条推特已经被删了，但转推和回复一下都拖不到底。柯尔走马观花地看着纪录，有的话题后面还调侃性地跟了个新话题，比如“1064可以说非常基”、“1064可以说绝对基了”。但不管话题怎么变，都附带着图，有动有静，有真实的还有合成的。

有一张杂志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瑞克穿着条绝对代表当年流行的水洗牛仔裤，身上是一件大logo的演唱会T恤。柯尔知道当时大家都这么穿，但还是憋着笑给那条推点了个赞，打算找个时间翻出来嘲笑瑞克一番。还有一张是恶搞彩虹猫*8的动图，只不过彩虹猫被换成了瑞克和小南瓜的脑袋，一左一右地奔跑着。柯尔实在好奇开启这个话题的敌队球迷有没有因为这些花样百出的图受到精神创伤。

柯尔捂着笑得合不拢的嘴，接连着点赞了好几条才华横溢的推特。但向下滚动的鼠标最终在一张动图上停了下来，瑞克和小南瓜西装革履地肩并肩站在一起。动图上的瑞克跟着背景里的人鼓着掌，小南瓜却偏过脸抬头瞄了眼瑞克又转过了头去，接着又欲盖弥彰似得扭过头去看后排的人，却被侧过脸来的瑞克捉了个正着。他的一头金发甩来甩去，终于老实面对着镜头，扯了下嘴角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出了八颗牙。

柯尔都没注意到动图播放完了，点了回放看着图上瑞克的侧脸，心情复杂，一下没有了继续刷推特的动力。可莫名的，他更想看这个话题一开始带的图是什么样的。

网络时代，凡是走过必留下痕迹，删除大法好，然而总有人手快截图。就是在一张网友截图里，柯尔看到了最初的那条推特。

照片里的灯光看上去像是在一个酒吧里，瑞克坐在一个木箱上仰头微笑着。小南瓜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拎着一瓶啤酒，另一手像是在抚摸瑞克的脸颊。大概是因为这张照片太模糊，瑞克侧脸锐利的眉眼只剩下温和的感觉。如果不是马特说这张照片是借位，他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小南瓜的手其实离瑞克的脸还有一段距离。第一眼看过去，柯尔都有些心虚，好像自己真的在那个酒吧里，是偷拍这张照片的人，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啊！”大概是心太虚，柯尔被手机震动吓了一跳。

但等他看清发件人时，更觉得心里发虚。

在忙？不来没关系的，记得自己找点东西吃。——瑞克

……

早过了晚餐时间，这家位于市郊的餐厅客人不多，柯尔一进店就看见了坐在一角的瑞克一家，向迎上来的服务员指了指那桌就自己走了过去。

瑞克在和坐在身旁的妈妈说话，神色放松得看不出刚刚大比分输了场球。柯尔已经在来时的计程车广播里听了一路的球评，即使再不了解冰球，在三个评论员的你来我往间也听明白了一点：这场球黑鹰打得非常差——前场浪射，后卫从第二节开始就放弃抵抗，中场哨响前只失了七个球全靠门将垂死挣扎。

是瑞克的妈妈先发现他的，冲他挥了挥手。瑞克也跟着抬起头来，左颧骨上多了道早上没有的血痕。柯尔落座才看清是缝了针，针脚是干净利落，就是那道不长的伤口带了点弧度，缝合过的伤口周边还有些红肿，看上去比实际伤口更糟糕一点。

“用脸接了次球*9，我们队医技术还行吧。”瑞克开着玩笑把菜单推了过来，可惜餐桌正上方的吊灯光线太好，暴露了他眉眼里藏得挺好的疲惫。

或许是柯尔今天窥探到太多瑞克的隐私，他错开和瑞克交汇的眼神，扫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几个盘子，研究着菜单说：“我点了打包回去吧。”

“没事，我们也才刚开动，”身边的瑞克爸爸晃着自己手里的啤酒杯说，“而且来爱尔兰酒吧*10怎么能只喝一扎就走？”

瑞克拍了下他的手指指酒吧电视上回放的篮球赛说：“这里消费群体不是冰球迷。”

柯尔知道瑞克是误会了自己用意，但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再看酒吧里剩下的客人灰白交杂的头发，心下就想明白了，瑞克做事周到，选这家酒吧倒是把每个人都照顾进去了。他也就直接点了单，借口自己明早飞机不喝酒了，换自己来开车，让瑞克陪他父母喝上一杯。

几分钟后，柯尔啃着汉堡觉得自己的决定实在英明——瑞克的手指虚握着啤酒杯，倒影着吊灯的绿眼睛添了几分温度，微笑着听他爸爸说1980冬奥的美国队队服才是最经典的。

“咳咳。”柯尔应声看去，撞进另一双绿眼睛里。瑞克妈妈咯咯笑着说：“伊恩你得注意下，我们家庭的新成员或许不这么想。”

“我……”柯尔看着瑞克投过来的视线有些语塞，“我看冰壶比较多。”

“哦，那今年冬奥，我很有必要替你买件冰球球衣了！柯尔告诉我，我是该买加拿大的还是美国的？”

西亚太太的年龄总让柯尔忽略了瑞克爱捉弄人的基因是遗传自她，他求助地看向瑞克，但坐在对面的人竟然只是挑了眉毛，好像真对这个答案有极大的兴趣一般。柯尔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该把矛头对准瑞克跳开这个话题，嘴巴张了又张，一个字倒没跳出来。

“看来你们俩还没商量好啊，”瑞克的妈妈笑着抿了口啤酒说，“那等你们讨论出结果了我再买球衣。”

柯尔以为冬奥会球衣的话题只是不知情的瑞克妈妈饭桌上的笑谈，所以当躺在床上时瑞克再提起来，他有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一下忘记了刚刚睡不着的是自己。

和瑞克就那样不做什么躺在一张床上有些奇怪，柯尔紧闭双眼皱着眉回想着前一晚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睡不着？”枕头边传来瑞克的声音。

“嗯。”柯尔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一直动都不敢动。

“不会真在烦恼冬奥球衣吧？”大概是因为平躺着，瑞克句尾上翘的尾音微微颤动着，颤得柯尔的耳膜都有些发痒。

“没有，”柯尔在黑暗中冲身边的人飞了个白眼，也不管瑞克看不看得见。“我的一个同事发现我们结婚了。”

“你担心他说出去？”

“不是。他答应不说，不过他今天问了我些问题。”

“嗯？”

柯尔抠了抠耳朵说：“他提到了2010年推特大战的话题……我想听下你的想法……”

瑞克没有应声，黑暗中他的胸口随着绵长的呼吸声微微起伏着。柯尔不确定他是逃避问题装睡还是真睡着了，目光落在了瑞克的脸上。瑞克合着眼，微弱的光影里，伤口的缝合线像一道山脊一样横亘在颧骨上。

“一开始看到时，我是有点害怕的，毕竟我当时还没有出柜……”瑞克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刀片一样的薄唇抿了一下，“如果我要出柜，我绝对不希望是被迫出柜。后来才发现想多了，推特只把那个话题当成个笑话。不算是开心的经历，但有些P图还是挺有趣的。非要说有什么感想的话，大概就是某些球迷心里，对同性恋的宽容度和忽视度大约可以划等号。倒不是他们刻意选择忽视，他们或许只是经历不同，无法产生同理心……”

柯尔沉默地听着瑞克和自己的呼吸声，思考着关于同理心的问题，直到听见瑞克问“这个答案不知道勒弗德记者满意吗”才反应过来瑞克还没睡着。

柯尔闭着眼点了点头回答说：“听上去是独家采访，你不会告诉其他记者的。”

注：

1. 这句话是加拿大英文版国歌的一句，“true patriot love”。

2. 闪婚小教堂，(drive-thru chapel wedding)，拉斯维加斯特色。类似麦当劳得来速的小窗口，甚至都不用下车，几分钟内就能搞定结婚手续。

3. #1064AlmostGay。就像马特解释的，10、64分别是两个瑞克的背号。Almost gay如果要信达雅地变成，大约就是：“友达以上，gay情未满”。但参考了下国版推特——微博的风格，所以把这个标签打成#1064可以说很基了#。

又及：这样把两个人背号拼起来一般是冰球圈RPS迷妹表达CP的方式之一；还有一种方式是把两个人的名字揉成一个。

4. 这里的梗指的是英文里的meme，看到有把meme音译成迷因，但是为了可读性还是翻译成更流行的“梗”。

感觉这个网站解释的特别好，丢个link：http:///article/257684/

5.性向诋毁，指的是homophobic slurs，纯属个人翻译。性向诋毁是一类贬损同性恋的词语，其对象可以是同性恋也可以是非同性恋(这点很重要，手动加粗)。

之所以没有直接翻译成同性恋，是因为这种诋毁本质上其实还是性别歧视。使用“吸鸡鸡的人”之类的词汇来攻击对方的人不一定会从脑补被攻击者“吸鸡鸡”的画面来得到快感，攻击者是通过“吸鸡鸡”这个动作来否定被攻击者的男子气概来得到心灵上的胜利感。

这种诋毁常见的是打击对方缺乏“传统男性特征”，比如攻击对方没种（没蛋蛋，比如后面柯尔自己说的）、攻击对方的**方式一类，来达到贬损对方的男子气概的目的（有时可引申为勇气）。

其实在体育运动中，出现垃圾话是常有的事情，垃圾话里含有性向诋毁倾向的词也是广泛存在的——不止是对手间，队友间有时候也会做调侃用，甚至教练员都可能以此来激励队员。但地点特殊，体育运动中的性向诋毁经常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出现了极度污蔑性词语才会被处罚，而处罚的力度也不大。

6. 第22条军规(Catch-22)是一本英文的书名，因为内容经典，书名现在代指无法摆脱的进退两难。在这里，柯尔所面临的进退两难有两层——最表面的就是他一边“谴责”性向诋毁的用词，但是自己也在无意间用了性向诋毁的词。

7. 同侪压力(peer pressure)在这里并不是原固有名词意思，只是个人恶趣味。我不是想乱用词，只是觉得拆分固定词组再放在这个情况下来理解很好玩：柯尔和马特是同行，来自另外一个记者的灵魂拷问让柯尔很有压力。也算是某种同行相忌？

8.彩虹猫是个很火的洗脑神曲，就是一只猫咪拖着一条彩虹在宇宙里奔跑。彩虹猫视频火了之后，就经常被恶搞成不同的版本，比如国旗版、超级玛丽版……这条微博可以看图：http://weibo.com/6300488534/Fcb6M07Xq

9. 虽然冰球运动员带了头盔，但被冰球击中脸应该是这项运动发生流血事件的最大原因，轻则皮开肉绽，重则鼻梁断掉。即使是面部有网状面具保护的门将被冰球打到也有受伤的可能，之前就有门将头盔被打落、打坏，甚至被冰球击中咽喉。冰球即使是橡胶做的，但是球速一快起来杀伤力还是很大的。大部分时候，球员缝完针止住血以后就会回到场上继续比赛。

有兴趣的可以看下这条微博：http://weibo.com/6300488534/FcNpp8UQf

10. 爱尔兰酒吧，这里指的是美国一般的爱尔兰酒吧。这些酒吧的特点有几个：酒水比普通的酒吧高级一些，也相对贵一些；主力消费群体不是年轻人；播放的音乐、电视节目、装潢也比较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