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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签(一)(1/1)

一前一后,无人开口,等他俩晃晃悠悠回了莫家,天已然擦亮了。

四年未见,莫家上下倒是没忘了他这自小在莫家跑大的梁家人,张妈妈恰好打那偏门出来——那是莫青黛同莫绛红的乳妈,也是看着梁季青同梁季玄自幼一路长大的。她正跨那门呢,眼一扫,方瞅见走到门口的梁季青,身形立就定住了,本就红通的一双眼,泪儿直了往外涌,她忙偏了头拿衣袖去挟。梁季青顿在门口,几欲不敢认,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张妈妈,虽做的帮衬活计,她向来是体面的。衣裳总是规规整整,细白手腕子上拴着根帕巾,梁季青最为眼熟。年幼时,他调皮,总爱诓哄着俩弟弟在莫家院子里架的晾台里躲猫猫儿——这般活动,莫绛红向来是不参与的,但也不走远,孤零零坐在台阶上撑着小脸儿干看。满院的浓红重彩,青黛看不见,季玄又喜静,到了最后,多是他一人疯跑得满头大汗,那帕巾大多是他一人的福利。瞅他又是满头满脑的汗,张妈妈总是免不了心肝儿乖乖地乱喊一通,半蹲着把他圈怀里,疼惜得紧。张妈妈喜花儿,又心善,刚生得的鲜嫩的,不乐意去折,直等得蓬茂得快压塌了枝儿,才细细摘了,择了蕊儿,去了蒂儿,把那花瓣洗净了铺平了一一晒干,装进小陶罐里,填进小香袋里,续沿着她们短暂的青春——张妈妈怀里总是香的,香袋的香,巾帕的香,头油的香,她一头乌发梳得齐整,就着谢馥春的桂花头油,一把小木梳子浸得光亮,梳尾微微上翘,顶上刻着朵朱红梅花儿。

哪怕是四年前,他临走时,张妈妈也还是体面的,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梁季青哑了声。张妈妈挟干了泪,朝他露出了个温善的笑,熟悉至极,却又陌生得让他惊心。她好像没那么高了,肩细薄微往里含,同记忆里那温暖的,香香的怀抱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平日里抿得齐齐整整的鬓发,零乱地飞在颊侧,白发在晨曦里隐隐反着光。

“阿青啊,”她冲梁季青招招手,同小时候那般唤他过去。明明他老早就过了双十年岁,张妈倒还拿他当孩子哄,她依旧红着双眼儿,变戏法儿样打小荷包里取了几颗莲花豆,抬手就想往他嘴里塞。“张妈妈,”梁季青瞬了也红了眼儿,瘪瘪嘴本想逗乐儿同她说自个儿已经大了,别再拿小时候那一套哄他了,怪不好意思的,然话刚出口,他泪儿也跟着止不住了,自打知晓季玄离世起就绷着的那层壳,稀里哗啦碎了个遍,他弯着身,把自己埋进了张妈妈怀里,委屈极了,拽着她衣襟哭得直噎噎,像极了他小时候在莫家摔了跟头,非得憋着见着了张妈妈才肯咧嘴哭。

张妈妈也不止他,温温柔柔顺着梁季青的背,只是引着他俩先进了门。她是最知这孩子了,打小儿就顶要面子,若不是憋得狠了,也做不到这般失态——只是她看到倒还好,若是让别人瞧了去,只怕是一会儿又得憋屈好阵子了。杜若白立在一旁,慌了神儿,他从未见过梁季青在他跟前有过这般模样,浓厚挫败感忽地涌上心头,但又不敢上前,只得是僵在了原地,兀自捏紧了拳头。

张妈妈这厢轻拍着梁季青,眼神儿却是落到了杜若白身上,从头至脚闲闲扫了一圈儿,最终落在了那捏得紧紧的拳头上,张妈妈一愣,旋即笑着摇了摇头,那笑里头,带着点戏谑,带着点清明,又带着点像是瞅见淘气孩子般的无可奈何,“季青少爷挺信任你的,”她垂了头,未再看杜若白了,好像一门心思就只剩了给梁季青顺气这一件事情,“他最怕丢人了。”

“哎,张妈妈!”被戳了软筋儿的梁季青‘噌’地一下,打张妈怀里蹦了出来,平日里处事不惊一张脸臊得通红,倒是多了几分热乎人气儿。杜若白虽听得心里美哉,眼神儿都放了光,倒是知趣地没立马拿这茬去招惹这现下恼羞成怒的。

“好了,不闹这些了,”张妈妈垂着眼,伸手把梁季青方才在她怀里胡蹭弄乱的鬓发挽到了耳后,她细细擦净了他眼角残剩的那点泪渍,“去,好好同青黛道个别。”

她声儿仍旧是淡淡的,温温柔柔,听不出含着甚情绪。这句道别,同四年前,梁季青方从永和镇逃了家要往北平去,临上船前,来莫家偷偷同莫青黛道别时,撞见张妈妈时,语气无差。

“... ...好,”梁季青微微点了头,顶着那尚红着的眼角,他甚至回了张妈妈一个浅淡的笑。

好像这句道别,同四年前无异,这不过是个短暂的离别。好像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在何处,何地,何时再相聚。

然他们皆心知肚明。

莫家这地界,梁季青踩得烂熟,告知了老爷夫人正在偏厅用膳,剩下的路,张妈妈也就未送了。上门祭奠,理当是先行拜访家中长辈的,他们虽熟但这层礼数也不能想当然省了。昨个夜里他来得突然,又太晚,他念着莫父莫母近来操劳,不便叨扰,今个再来,自得是先行补上。

梁季青领着杜若白往那偏厅走。偏厅同昨个夜里,莫绛红引他去的灵堂位于两个方向,他隐约听到点嘈杂人声打灵堂处传来,梁季青心觉奇怪,现下这个时辰,怎么看也不该有人来祭奠来对,他又瞥了两眼,倒也没吱声,暗自把那异样感压回了肚子里。

偏厅未见莫绛红,只见着了莫父莫母,见着孩子旧识,免不得又是一番泣泪叙旧。两位长者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日子又是强撑着料理后事,现下已是强弩之末,梁季青着实不落忍多呆招这两位老人忆起那伤心事。他心里又悬着事,想念着尚早,先去灵堂那再确认一番,只得借托先行离开了。

梁季青长舒一口气,他又往那灵堂处望了一眼,心下涌上了些许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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