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聋哑，他却仿佛又听到了那水声。

自梁下，又滴下了一滴污浊，径自砸在莫绛红那张青白的脸上，旋即，又是一滴，他俯视来看，只那血红恰好坠在莫绛红眼下，顺着腮颊往下淌，血泪儿般，汇于那尖细的下巴，默声坠地。

他眼见着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是满满的惊恐。这是梁季青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慌的自己，原来竟是这个样子，既新鲜又奇异，明明陪伴自己最久的，就是自己本人，到头来最陌生的，却好像还是自己。梁季青麻木地趴在梁上，仿佛一个至陌生的观影者。

接下来，会变天。

窗外，兀地劈过一道闪电。满屋长明灯无风自起，抽搐着疯狂跳动，梁季青忙把视线挪向了莫绛红，他想确认，方才见着的那诡怪影子究竟是他看差了还是... ...真实存在。满室殷黄，跳动烛火下，满室照影皆成鬼魅。棺材的影儿罩住了莫绛红，他不管怎么瞧，都看不清他想看的——那死死扒在棺柩上的手影，那纠缠不分的两团影子，他看不清。

他顾不得是否会被发现了，梁季青在梁上飞蹿着，竭力寻着他能寻到的每个角度。恍惚间，他瞥到了梁下站着的自己，他生生住了脚，一个跄踉，差点儿没从梁上掉下去，他看到了正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帕子的自己，他也看到了自己看不到的身后，畸大蠕动的影子，正明晃晃投在门上，那是什么？那是他自己的影子？

梁季青心下一片惊惶。

他没空再去确认那棺椁上的黑影儿了，他正盯着那团黑黝黝在自个儿身后耀武扬威晃动着的庞大影子发懵，梁季青只觉后颈发凉，就着烛光，他从墙上看到自己此刻全身白毛都炸起来了。

梁下，兀地腾起股潋滟橘光，那顶沾了污浊的，他亲自带来祭奠的斗篷嘭地燃了起来。他看到莫绛红红了眼儿，直了扑到了棺材上，此刻他虽听不见，但分毫不减他此时心中所受震荡。他不懂那种锥心沥血，仿佛筋肉肌理彻骨分离的痛楚来源于何，梁季青疼得不能呼吸，疼得打滚，他眼见着梁下的自己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他自个儿也从梁上坠了下去。

临了闭眼昏迷前夕，梁季青看到眼前现出了一抹红，正红，艳极，像极了刚从动脉迸出的至新鲜的血——他脑海里闪现出了些奇怪的景致，他本应该从未见过的，雪白手术台，冰冷小刀，横陈人体... ...古怪的熟悉感——他眼前现出的那抹红，是一身喜服，红得扎眼。穿着那身儿喜服的人，有着张梁季青从未见过的生脸儿——但他坚信，若他还有机会见着，他定能一眼认出来——因为那人，自左额角至脸颊，突兀生着半张巴掌大的青斑。

那人挂在梁上，脸色青白，面上，却带着点奇异笑模样，梁季青竟未觉得可骇，他模糊中，看到那人嘴做了个张合，似乎说了些什么。

眼前，划过一道血红。竖着，方寸大，悬在半空里，钟摆样划开道弧线，一闪而过——原来，是喜鞋啊... ...这是梁季青梦魇中的最后一方画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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