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梁季青!”“青哥!”三人惊呼。
杜若白反应最快,一张脸煞白,忙弯了身儿要去扶。梁季青这一摔,膝盖直了撞了青石板,只听‘噗通’一声,搁夜深人静里特别打眼。梁季青疼得打嗓子眼里吐出声闷哼,脊梁骨都踏软下去了,借着点月光,看得见额角冒出了层细密的冷汗珠子。杜若白心疼坏了。
“没事儿,没事儿,”梁季青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哑着嗓,兀自缓了许久。拒绝了所有人搀扶,梁季青颤颤巍巍扶着车把自个儿跄踉起了身,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冷静,“小安,”他顿了一晌,唤来了眼圈儿都红透了的小安,“把这两位先领家里去,我去趟莫家。”
“我陪... ...”杜若白刚开口,就被梁季青打断了。
“你别闹了,”抬眼望着杜若白,梁季青眼神深邃到漠然,他轻轻拉开了杜若白拽着他的手,声儿难掩疲意,“放开。”杜若白心跳如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梁季青,他从未此般恐慌过,梁季青拉开他的那只手,一片凉滑,甚至还微微发着颤,他并未使力,于杜若白而言,却是决绝至极。他会失去他的,杜若白胸中警铃大震,“我...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平日里巧舌如簧,现下却仿若失了语,哑巴了,只知扒着梁季青衣袖子不肯撒开,像扒着最后根救命稻草,乌漆漆晶亮一双眼儿瞪得溜圆,瞬了就擦了红,泪儿包着裹着眨都不敢眨,只等着盛不住了,滴答往下砸。他向来是不肯退的,往日里对他百般迁就的梁季青现下却也默了声,不肯让步,虽没再拉开他的手,却也是撇了头,不愿再看他了。杜若白心下凉了个透,两人僵持着,就是那刚来的小安,也觉出了他俩有异,尴尬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所谓旁观者清。看了一路戏,心里透亮的顾华天终于叹了口气,他拽着杜若白的手腕,想从梁季青衣袖子上扯下来,杜若白自是不肯撒手,红透了的眼儿恶狠狠瞪着他,满腔不安愤懑通通想往他这多事人身上宣泄。“你想掐死他吗?”顾华天压低了嗓问他,“你逼得太狠了,他快被你活生生掐死了。”被一语戳中了命门,杜小少爷那虚张声势的张狂彻底绷不住了,他颓然放开了手,望着梁季青眼神儿闪烁,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没发,只是可怜巴巴盯着他。
“... ...我会早些回来,”到底是放心尖儿上的人,见杜若白做了退让,梁季青也舍不得再继继续绷着张脸,“顾少,谢谢了。”多亏人方才给解了围,他谢得诚心。有礼而疏离。
“快去吧,早去早回,不然指不定这位杜小少爷又得发甚的疯呢,”顾华天撇撇嘴摆了摆手,“我也是为了能早些歇息不是。”他央了小安领路,也不管后头杜若白跟上没跟上,转身儿走了。留下身后因着梁季青一句软话儿又恢复了精神头的杜若白眼神儿晶亮,又不敢凑梁季青太近,只得巴巴望着他,叮嘱他早些回来,给他上药,得了应诺,才放心跟了上来。身后传来了嗒嗒嗒的脚步声,轻快极了,印证了主人的好心情,顾华天勾起的唇角笑得有些苦。
世人妒他,怨他,生来好命,别人花一辈子都求不来的锦衣玉食,香车美人,他唾手可得。顾华天这辈子活到现在,往好听了说叫随性而安,往难听了言就是不思进取,世人都只道这顾大少爷圆滑懒散,却不知他是活得过分玲珑通透,水满则溢福满则损的道理他至小看得比谁都明白。他从不怕失去,因为从来没真心在乎过甚么。人生大忌,动心二字;忌中之忌,命中无缘,却强而取之。道理,他看得比谁都通透,却没曾想临了到头,终是没逃过这一劫。他对他那小一届的学弟动了真心——他头次失了分寸,抛了理智,为了得那人血肉皮骨底下的真心,他掏全乎了自个儿吝啬到从未示人的真心,血淋淋彻底得毫无保留,连交付都显得笨拙而可笑——若梁季玄对他没半点心思,顾华天倒也就认命了,挖心沥血,疼得窒息,但短痛终究是比长痛来得好,他也就死心了。但偏偏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生死两隔。那些曾经让他欣喜若狂,夜不能寐的相处碎片,现如今化作了扎他胸口的玻璃片。他宁可从未汲取过那点儿温暖——若从未得到过,便言不得失去。求而不得,世事无常,顾华天这辈子头次动了真情,便栽了个彻头彻尾,他疼得发噎。他这辈子没嫉妒过谁,听着身后脚步轻快的杜若白,他头次体味到了嫉妒的酸涩滋味。是因为梁季青同梁季玄别无二致的容貌勾起了他的恶念吗?不,其实他倒也希望自己能活得糊涂些,能寻个替身,糊弄自个儿,但他做不到,顾华天活得太明白,也太纯粹了。他妒恨杜若白,妒恨他心想事成,妒恨他拿真心换得了真心,妒恨他... ...还有机会能同所爱之人共历悲欢,同享离合,吵架斗嘴,磕磕绊绊;还有机会感受所爱之人炽热体温,微凉肌骨,蹦跳脉搏。
不像他,再也没机会了。
“季青少爷的心,现在不知道得有多疼,”一直沉默走在前头领路的小安忽的没头没脑冒出了句话,“他从小啊,最疼的就是莫家大少爷莫青黛了。有时候就是季玄少爷都得吃醋抱怨,说亲哥哥胳膊肘往外拐... ...”他突地噤了声,梁季玄的离世,在场的,虽心个个知肚明,但今晚这一路他们都默契地小心避讳提之,现下他一个没留神儿,又把这个现实剖开晾晒到了台面上,小安憋噎着把哭腔收了回去,三人都静默了。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