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许慢慢一大早就去了医院。

她妈本只是思虑过重又体虚才倒在了地上，住院后身体里积累的病气却像是洪水开了闸，倾泻起来收都收不住。

生生住院了许多天，周六才出院。

这几日，小姨一直在照顾她，许慢慢只偶尔带姨夫做好的饭过去。

许慢慢心里清楚她妈的性子，小姨在她面前估计也吃了不少苦，竟还能这么尽心尽力，实在让她生出几分佩服来。

从小便听小姨讲，妈妈以前对她有多好，小姨受了她妈多少恩惠，但其实在许慢慢眼里，即使妈妈对小时候的小姨有多宠爱，这份恩情她也早该还清了。

但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回事。

一个觉得理所应当索取，一个便无怨无悔地付出。

也不是能给她插嘴的事儿。

许慢慢只觉得有些唏嘘，一边默默地把小姨的恩情记下，不论她妈怎么想，这是她心里觉得该还小姨的，便就要还。

她生来是个有些执拗的脾气，不喜欢欠别人情，认定了的事情便一定要做。

聚餐就在位于医院和许慢慢家中间的一个私房菜馆。

点齐了一桌菜，磊磊挨着许慢慢坐，亲亲热热地夹起一直虾说要帮她剥壳。

许慢慢笑了笑：“你怎么不给你妈妈剥呀？”

磊磊顽皮地眨了眨眼，还记得那天开过的玩笑：“因为妈妈不是我要保护的小仙女啊。”

姨夫“噗”地一声笑出来：“那你妈妈是谁？”

磊磊理所当然道：“妈妈就是妈妈。”

小姨咂咂嘴，装作不想理他的样子：“那妈妈就是给你收拾玩具、做饭吃的保姆咯。”

一片乐呵之中，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冷笑，许慢慢转过头对上她妈陈瑜的目光。

凉得像是来自盯着猎物的冷血动物，一幅睥睨的样子。

许慢慢的心凉了凉，知道她妈是见不得别人一家和和美美的样子，也不再搭话，捏了捏磊磊的小肥脸。

“姐姐不用你帮，你给自己剥壳就很厉害啦。”她轻轻摸摸磊磊的头。

小姨的笑意未消，招呼大家：“吃菜，吃菜。”

姨夫点点头，敲了一下顾磊的碗：“别光顾着玩儿虾，你又剥不出什么肉，多吃点饭。”

磊磊委屈地应声：“哦。”伸手悄悄扯了一下许慢慢的衣服。

“姐姐我没玩儿，只是想让你吃好吃的。爸爸在吃醋。”他悄悄地凑到她身边，以为自己背过身，他爸就发现不了他在“告状”。

许慢慢跟姨夫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说起来，马上都十月了。”小姨用公筷给陈瑜夹了一筷子卤鸡翅，“姐姐，你身子弱，多补补。”

小姨轻轻笑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陈瑜硬硬地“嗯”了一声，虽说她私下跟许慢慢骂她小姨骂得很难听，表面功夫其实做得还行。

虽然经常忍不住很情绪化地用语言伤刺别人，但一般还是能维持住表面和平的。

也只有小姨，傻乎乎地还把她当成当年温柔可靠的大姐姐。

以为她们俩之间还是百无禁忌的关系，只是自己的姐姐现在一个人过得凄苦了些，要多照顾照顾情绪。

小姨想了想，看向许慢慢：“十月份，慢慢要过生日了？”

许慢慢抿唇笑了一下：“马上十六了。”

“快了，快了。”小姨听见她又长大一岁，笑得开心，“我们慢慢都要成大姑娘了。”

她沉吟一声：“说起来，你爸爸生日好像就在你前一天……”

“也这么多年了，去看看他吧？”

许慢慢睫毛抖了抖，还来不及回答，便发现她妈激烈地抬起头呛声道：“生日？”

“哈哈哈，”她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我还以为，我们该给他过的是忌日。”

许慢慢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对上她的眼：“妈，你在说什么呢？”

陈瑜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眼尾深深的纹路凸显出她这一瞬的苍老。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

晚上七点整，客厅里的电视准时开始播送新闻联播。

周尉爸爸坐在沙发上一边回复着微信，继续处理工作，一边听着电视里的新闻播报。

周尉妈妈把饭菜都放到茶几上，又返回厨房拿碗筷，拿完也没见周尉下来。

明明五分钟前已经叫了他一次，他妈妈叹了口气，喃喃着“这孩子，真不听话”，干脆握着筷子就上了二楼。

复式公寓的隔音效果好，走到周尉门口了，她才听见里面细微的声音。

旋律清脆，声声悦耳。

她心头一喜，敲了两下便打开门：“你怎么又开始弹吉他了？”

他有点不快：“那你怎么又自己进来了。”

“嘿，我是你妈……而且我刚刚敲了门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事儿。”

周尉轻叹一声，没再说下去。

毕竟有的人就是觉得，别人关注自己的隐私保护就是矫情。

更何况，他们是母子，似乎这就是与生俱来的绝美理由。

“挺好听的。”

好久没有看到周尉摸钢琴，吉他也可能有大半年没弹过了。

他妈妈笑了笑，压下刚刚的埋怨，由衷地开心。

这是不是说明，他不怨他们了？

心里动了动，她晃了晃手上的筷子，软声道：“下来吃饭了。”

周尉没有察觉她的变化，“嗯”了一声，把手上的吉他放在床上。

出门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谱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染上笑意。

好听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