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费劲地将马驱到路牙子边上,又给马喂了几粒饲料,安抚了躁动不安的马儿,便踮着脚一心一意地瞅着人群缝隙看起热闹来。
人群慢慢往马车边上移动着,闹闹哄哄的,像是簇拥着什么人过来了似的。四儿年纪不大,个子不太高,踮着脚半天也没瞧见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不得不泄了气,又坐回到马上辕架上,嘟嘟囔囔地说:“这是什么大人物啊,比我家少爷还受欢迎。”
玉檀听了也颇为好奇,便掀开帘子往外头望去。
说来也是巧合,本来围堵的严严实实的人群到了玉檀马车跟前,突然分开了一道缝,倒让玉檀将那中间围拥着的人瞧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那竟是一辆囚车,囚车里面坐着一个半大少年,左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他像个幼兽一般蜷缩在囚车的一角,脚上戴着镣铐,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瞳来,冷冷地看着外面围观他的人。玉檀冷不防和那双绿色的眼眸对上,被对方眼中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痛和木讷震得愣了半秒。
这个孩子竟是个异族。
清河府地处大梁西边,是扼守大梁的其中一道门关。大梁之外,还有大夏和若干少数游牧民族在关外虎视眈眈。
除大梁人是黑发黑眼外,大夏和那些游牧民族皆是异色眼瞳和发色。他们身材高大魁梧,高鼻深目,长相和中原人大为不同,所以通通被称为“异族”。
大梁地处中原,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一直以来都是这些异族觊觎的对象。大梁建立之初,大夏便联合周边的游牧民族对大梁发起战争。
虽说大梁正值建立伊始,但到底兵力雄厚,面对大夏等族的挑衅,自然极力还击。几次战争下来,大梁和大夏两败俱伤。不得已,两国最终定下了百年之约,平息纷争,并缔结秦晋之好。
自太宗与大夏皇帝盟约,距今已九十余年。盟约日近,各方势力也人心浮动,各有所谋。这几年来,大夏兵马一直在边关蠢蠢欲动,几个大夏的附属民族常常入关烧杀抢掠,夺人钱粮,淫人妻女,搅得关内一片哀声怨道,对大夏也是痛恨万分。
清河虽不在边关,但到底离边关颇近,若是大夏一举入侵,清河必定首当其冲,备受战乱之苦。乡民向来同仇敌忾,对这些异族虽不说是喊打喊杀,但见着他们,也多是愤恨不已。
这会子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异族被关押在囚车里,自然是引得众多人围观指点,有些好事者甚至准备了臭鸡蛋、烂白菜等秽物,往那囚车里的孩子身上砸去,一边砸一边喊道:“呸!异族的孩子,也是个杂种!”。
这欺凌孩子的行为,非但没引来众人的斥责,大家反而纷纷鼓掌叫好。
“好啊,砸死他!”
“这些杂种,杀了我们多少大梁人!打死他一点也不为过!”
鸡蛋砸在少年的脸上、头上,糊了他一身,混着烂菜叶子,显得颇为狼狈。少年也不去管身上的一片狼藉,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般,只是抬起了头,冷冷地瞪着车外的人。
被瞪视的群众显然呆住了,那少年眼中的杀意几乎要从小小的囚车里漫出来,让被他瞪着的人心中一紧,竟有些慌乱。可转念一想,且不说他是个孩子,现在还被缚在囚车里,并不能真的做些什么,这些人胆子又大了起来。
一个地痞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趁囚车停了下来,狠狠地往囚车里砸去,一边大声骂道:“小杂种,你还敢这样瞪着你爷爷?!”
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少年的额角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车外叫好声一片,更加热闹。
一直不怎么动的少年终于动了。他捡起落在脚边的石头,慢慢起身,最终完全站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人。
少年的身量并不高,但站在囚车里这样俯视下来,竟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被砸破的额头血液肆意地流淌着,顺着他稚嫩却凌厉的眉目往下流,一直落到他的衣襟上,很快染红了一大片。
他掂了掂手里的石头,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用大梁话清楚地说道:“废物。”说完,轻描淡写地将手里的石头扔了回去,砸到刚才那个地痞的脑袋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