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间捻着袖扣的别针,锋利的针尖直勾勾地对上隋唐的眼睛。少年若有似无地虚虚勾勒着眼眶的形状,仿佛正在沉思着计划该由何处下手比较方便。
“我不喜欢你的眼睛。”骆宸慢慢悠悠地说,“但把它剜出来,作为藏品,却似乎是个很好的主意。”
他不能收藏隋和的眼睛,寻找一个相似的替代品,感觉也不算太差。
隋唐与骆宸对视,与近在眼前的针锋对视,他没避也没让,甚至还有闲心笑了起来。倒在沙发上的男人如今完全放松了肢体,他用一贯好整以暇又懒洋洋的口吻回应:“是吗?”
“我可不这么想。”他语气稀松平常地和身前人讨论是否戕害自己,“我想,你和我的父母也都不会这么想……隋和更不会。”
“——就因为一时冲动?难道你不明白自己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骆宸可不是骆家本家的人,惹怒隋家的后果显而易见,“你难道想就此再也见不到隋和,还是想让你的父母因此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就连你自己,也必定会十倍偿还我所受的痛苦。”
“你不可能伤我,因为你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骆宸以压制他的姿势,再次轻慢地低下眼睫,少年那双无辜的杏眸正冷淡地凝视着身下的人。
“看来你自诩和我一样,却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漂亮的少年微微偏过了头,他在这般轻吐言辞的时候,缓慢而优雅地露出了笑容。
世间应当没有人能说那个笑容不美丽,因与它慎人的美丽相称的是——它美得既暴力,又触目惊心。
那是名为魅惑的恶魔口吐人言,展露笑意,残酷本身构成了祂的风华,祂垂眸人间,诱惑众生,大杀四方。
“你说的这些……我不在乎啊。”
隋唐口中描述的那些代价,从来就不曾令他恐惧,长久以来,反而一直令他的灵魂渴望到颤栗。
如果要不断克制他自己,才能够让别人得到安稳,那么是否说明,别人的安稳只不过是他可以随时摧毁之物?
若是如此,就算有朝一日被摧毁,也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人不可能永远克制住自己。
少年漂亮的眉目仍染笑意,手上的动作却果决无情。径直朝向男人的眼睛,骆宸扬手狠狠刺下,袖口风声疾猎,转瞬之间便已迫在眉睫。
迅速放大的瞳孔直视着那毫不迟疑地落下来的针芒,利器伴着灯光漫射,生出的诡异残影令隋唐睁开的眼球生理性地感到刺痛。这份刺痛在那一刹抽离出了隋唐的意识,让隋唐忽然置身事外地明悟到,他或许犯了一个过于严重的错误。
因为对方年纪太小,所以他总是轻视对方,但反而忘记了,恰恰正是如此。
十几岁的少年人是多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们天真而自大地以为看穿了一切事物的价值,总是过分轻率地取舍,不计代价地自我毁灭,只会带来麻烦和灾祸。
醒转过来这一点的隋唐,很快选择了认输。
“我认输。”
他刚开完口,骆宸手中的针尖在离他眼皮一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少年刹时顿住了身形,盯着人的那双杏眸索然无味地松懈下来,淡淡往外转动。然后他有条不紊地重新将袖扣按回衬衫,收手的动作如此俐落平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计划好的预谋。
也许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诈术,也许骆宸从未想过要伤害隋唐,也许他早就准备好停下,也许他完全没有如自己所言的那样不在乎,也根本没打算过让一切不可挽回,也许。
但隋唐不会这么想。
因为,在这样短暂的交锋里,他已经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对方那浮现于虚假表象之下的真正疯狂。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未成年的猫科动物,不过是有着涉世未深的狩猎本能。但今日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对方早就已是只狡诈的野兽。
最聪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势出现。少年不过是极为擅长用美丽而柔软的皮毛伪装成幼兽,伺机在侧,谋定而后动,以便最终趁人不备,猛扑上来直取猎物咽喉,给予致命一击。
更加令人遗憾的是,眼前的人不仅是个善猎者,他还是个疯子。
或者说,一个亡命之徒。
那漂亮的皮相,温柔的性格,暧昧的言辞,其实都是尖锐的棱刺,都是浸血的利刃,都是伤人的恶罪。
一个内心空荡而刀剑加身的人。
隋唐倒并不怕这样的人,只是这样的人通常很麻烦,那意味着和对方的较量将不再是好整以暇的游戏,而随时都可能演变成为孤注一掷的赌博。
——可以,但没必要。
正常人都会这么选。
隋唐不算正常,但他喜欢人生这场游戏,也热衷于世俗欲望,所以他从来没有全盘梭哈的癖好。
他永远为自己留有余地,这是他信奉的人生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