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和便沉默下来。他在树荫下昏暗的光里望向骆宸,对方正无拘无束地左转步,他往外舒展纤瘦的身形,又踩着节奏重新踏了回来。
或许是因为对方从小都和女生玩闹在一处,骆宸的性别意识不太强,他对跳女步穿女装这类事都稀松平常。甚至他是一个难得可以和隋和相处愉快的人,这其实是不那么容易的。
对方从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总是评价自己古怪,觉得他活得很不妥。尽管隋和迟钝,但他早已经明白,后者才是世人对待他的常态。
他多少察觉到了,骆宸并非是一个很在乎条条框框的人。即便对方身处于无数的枷锁之中,但他也没有真正受其所制,正是这种徘徊于自缚与自由之间的气质,给对方添上了某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你哥约我见面。”骆宸伸手搭在隋和肩上,彼此腰胯紧贴,并步向右,他在如此相近的亲密距离里,突如其来地开口说道,“——你觉得,我要去吗?”
他们二人在台上的方寸间起伏来去地共舞,古榕树干上攀生的枯长气须低低地垂落下来,偶或拂在身前,蔽住视线。
隋和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低沉了嗓音,问对方:“你想去吗?”
对于无关紧要的事,骆宸没有想与不想,他倾身转了一个步伐,回过来时望入隋和的黑色眼睛,眸光温柔地笑着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取决于你。”
骆宸觉得,这句话已经明显得不能被称之为是暗示了。
“我……”隋和沉吟不决了许久,最终才语气坚定地说,“我,希望你快乐。”
意料之外,却又不是没有听过的答话,在风凉雾轻的今夜,教骆宸感到了阵阵难以言说的焦躁。
——这算是什么?——体贴与风度吗?在对方一腔柔情的映衬下,骆宸不得不再次意识到自身的狭隘与卑劣,甚至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恶言以对,只希望对方能够彻底明白,他不是那种适宜被对方如此珍重对待的人。
他只适宜,更糟糕的,更差劲的,更毁坏的东西。
他想要一切破碎,他的恶欲在他的耳边低语。
骆宸眼睫覆落,微微侧过颈,他在睫下低掠出一道眸光来,锁住了隋和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轻声问:“那你……快乐吗?”
隋和没有犹豫,很快地点了点头,在四下跃动的抒情音乐里,不教人听见般,他十分轻声地应了他:“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这大约,也是一种谎言吧,骆宸想。就算不是谎言,也并非是真话。
他见过少年真正感到快乐的样子。在要到他电话号码的那天,少年完全无意识地轻轻笑了起来。那时他神采飞扬,单纯而热烈,足以教任何人都看到少年人满腔的赤子之心。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方沉静而孤孑地自我肯定,还说他很快乐。
他看着咫尺间那双漂亮而纯真的眼睛——半空漂浮的些许光线逸散进少年墨黑的瞳仁里,反射出细碎的点点星芒来——实在是太过年轻,又太过美好了。
就在这一刻,骆宸不可回避地意识到,他或许是害怕这双眼睛里的光芒熄灭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
可下一秒,残酷的理性便将这点未成形的情绪置之不理,因为这轻率的悔意,经不起任何推敲。
就算再重来一次,结局多半也是一样的,一步也不会差——因为他,一步也不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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