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秋与欧阳珏对视一眼，转头向薛翛道：“那我呢，你与我无仇么？”

薛翛道：“我与你自然无仇，只是你与我有仇罢了。何谓仇？欲杀之而后快矣，我从未想过杀你，怎么算与你有仇。”

“你与他多废什么话！”楚天大喝道：“你们几个怕什么？难不成我们七个还打不过他一个？”

池秋冷眼斜他，并不出声，倒是欧阳珏先开了口，不屑一顾道：“你若想先上，我们随你就是，何必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楚天冷哼一声，也不见有动作，他身边那位名叫楚千里的少女仍是低着头，顺从地立于一旁，不与他们一同盯着薛翛，也不看同行的每一个人。

她曾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女。

薛翛的记忆还停留在分别的那天。

那时阳光正好，楚千里头上戴着个黄色菜花环，怀里捧着一大捧油菜花，眼睛笑得弯弯的，她将那一捧花塞给薛翛，然后柔声对他说：“薛大哥，有空便多来看我。”

薛翛与她说好，可一次也未来得及去看她。

池秋身旁那高大女子向前一步，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雁翎刀。

“拔剑。”

只听她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可看了面容确实女子无疑。

这是个男人。

薛翛并不惊讶。

池秋都能从少年变成一个老驼子，想来以桃花谷的易容功力，将男子容貌改变为女子也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一来，薛翛心里也就好受多了，本来见这女子生得高大，他还一直耿耿于怀于自己竟还不及一介女流魁梧，如今知他是男人，便也可以释然了。

那人仍定定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拔剑，薛翛也不便叫人空期待，依言拔出了剑握在手里，出声笑道：“这样不好吧，是要我一对七么？”

那人不回答，只道：“先前我还未敢认，居然真的是无系。”

听到“无系”二字，薛翛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又抬头看了看那人。

那人问：“何故给它配了剑鞘？是你，还是朔扬？”

薛翛道：“是我。剑无鞘，终究是会伤到人。伤到他人便算了，伤我自己可就不美了。”

那人不再多言，又多看他两眼。

薛翛冲他轻笑，也不再言语，耳边有落叶垂地之声。

杀气。

东西两方那两个池家人突然暴起发难，右手挥鞭向薛翛，左手背后，手中皆有一把亮银短刀。

楚天与欧阳珏紧随其后，两人仿佛提起商议好一般，腾步蹿身，提剑一前一后地刺向薛翛心口。

薛翛方才开口与其他几人说话了，周遭肃杀的气场便荡然无存，池家两人从始至终未开过口，始终聚精会神地盯着薛翛的一举一动，他们以为这是薛翛注意力最薄弱的时候，而他们却是全神贯注，敌弱时我强，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也许他们此刻时机把握得很准，也许出手角度挑选得也足够刁钻，也许快准狠三者也皆顾齐全，可能杀薛翛的人，却绝不是他们。

薛翛甚至不接他们剑招，翻身便至人群之外，四人相撞，竟差点伤了彼此。

“不好吧这样，总得打个招…”薛翛停了言语，甩腕将剑斜挡在身后，只听乒当地一声，竟真挡住了一刀。

“你们看，这我都挡得住，何况…”

他话又未说完，面门便直冲而来两枚桃花镖，他又只得侧闪躲避。

“七对一便算了，怎么连话也不让我说完么？”

无人作答。

除了楚千里仍作壁上观以外，其余几人皆一拥而上，先出手的四人更是全力以赴，毫不留情。

四面寒光俱起，周遭空旷如场，避无可避。

几人皆为负天下盛名之侠，实力自是不消说，薛翛虽平日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此时却又不得不时时提防。

簌簌飞叶中开，又有几道寒芒一闪而过。

漫空森森冷光，刀剑鞭锏开合，如万道银蛇掣舞，难见人影其间。

绿叶溅上鲜血，亮银飞镖也染成赤红，栩栩然如枝头红桃。

天际有紫光霹闪，映在几人的脸上，映在歪倒在地的神像的脸上。

那使雁翎刀的人停了手，自顾离身，提刀一旁立着观望。

薛翛瞬觉轻松许多，反手一剑架在脖颈之上，挡住欧阳珏向他划下的一剑，滑身向后便离去几人之外。

这么纠缠始终不是个办法。

薛翛身上已经有了零星几道剑伤，血迹殷透了衣服，如同白云染上了霞光，却又无那番美好。

剩下几人也不轻松，身上也都轻重不一地挂了彩，此时被薛翛跳逃了出去，脸上也有些恼怒神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提剑便追。

薛翛背靠棵大树，望着他们，心情似仍尚好，出声道：“若此地真是我葬身之处，我何故不杀了你们呢。”

欧阳珏愣了愣，再抬头看薛翛，只见他眼中冰冷杀意绝不假，心中便有些瑟缩，脚下竟也跟着一顿。

高手对决，最大的忌讳便是退缩。

决斗便是生死之争，此非你死便为我活之际，生死只在一瞬，只定乎一剑，想些无关之事分扰心神，已足够让自己死于对方剑下千百回，更莫提对敌心却了。

欧阳珏便是这般。

他知薛翛武功如何，所以从不敢在薛翛面前主动现身，平日里见他如同老鼠见了猫，唯恐避之不及，何况提剑来杀？

薛翛倒常去抓他，可奈何欧阳珏虽为修道之人，却偏偏像个地老鼠一般，无论住在何处，家中地下总有千百条地道。

他与薛翛是实打实的仇，程度与池天雷所差无几。他所说的“你终于可以去见你的好大哥了”，指的是薛翛初涉江湖之时的把兄弟。

兄弟名为何书塬，生得长眉凤目，风流倜傥。武功虽并不能跻身一流，心肠却是天下少有的好。

届时薛翛尚年少，面容却毫无少年人的清朗，满身杀戮之气，又常常带着血腥味。

薛翛走在街上，自觉如丧家之犬，人人皆避之若浼，只有何书塬竟主动迎了上来，询问可否请他赏脸同游。

也就是那时，薛翛给无系打了柄剑鞘。

若天下真有菩萨，心肠也该是像何书塬这般柔软罢。

他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既为习武之人，就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说，行走江湖，切记行侠仗义。

那时薛翛看着他，终于想起了该如何去笑，并且不想让这份笑容再次从自己脸上消失。

这份笑容确实再也没有消失，可人间却再无侠者。

江湖险恶，从来便无良善二字的容身之处。

何书塬死在了行侠仗义这四个字上。

欧阳珏杀他时，并不知他与薛翛的关系，即便知道，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难道堂堂天下第一剑客，还要怕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成？

他是何等自负，却被薛翛一剑挑去了帽冠。

池天雷便是前车之鉴，欧阳锋不想步他后尘，他虽歹毒，却最是惜命，否则也不会去修仙。

从此天下第一之名易主，欧阳珏东逃西窜地躲薛翛，也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

此时他望着薛翛，心中只剩无限懊悔，自己究竟是如何想不开，要来这与他硬碰硬？

他又退一步，薛翛竟已跃至他面前，抬剑欲下。

“我该说你不自量力，还是该谢你特意赶来教我死而无憾。”

言毕一剑落过，直入血肉。

欧阳珏瞪着他，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当年何书塬是被欧阳锋挑断手筋脚筋而死，如今这般一剑亡他，算是让他得了便宜。

池秋并不想让他杀欧阳珏，欲出手已不及，飞镖脱手，薛翛迎面闪过几星寒芒，他却不躲，从欧阳珏心口拔剑，甩手开合，一剑将飞镖尽数劈成两半，剑尖带出的血珠，也被尽甩而落。

那飞镖突然“嘭”地一声炸开，甩出其中小网贴附人身，噼啪炸了起来。

网却抖落不掉，薛翛只得将这炸伤受了个完全。

他怎么全然忘却了，池天雷活时，绰号可是霹雳神鞭。池秋是池天雷的儿子，池天雷的招数被他拿来对付自己，也着实无可厚非。

其余三人又突起发难，薛翛若专注于池秋，背后便只能暴露给这三人，可若回身专心对付三人，池秋便有杀他的机会。

进退维谷之间，却又有一人加入战局。

薛翛听得身后“当”的一声，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想，接池秋的桃花镖也不敢大意劈碎了，以免伤及身后之人。

“千里？”

薛翛与楚天一同问出了声。

“你做什么！太危险了，快走！”

“你做什么！太危险了，快回来！”

薛翛回身与楚天相视一眼，两人皆是一声冷哼。

薛翛回了身，楚千里便也自然而然地背过身子，面着池秋，脸上已经无甚表情，对于二人之言也无何反应。

碍于楚千里在薛翛身边，楚天只得收了向薛翛去的剑招，转而阻拦起了一同的池家二人。

“停一停！莫要伤到千里！”楚天对池秋喊道，可池秋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将桃花镖扔得如同飞花一般，池家的这两人也似发了疯，似把他当做了薛翛，剑剑下足了狠劲。

见此，楚天只得边抵着这两人，边向楚千里喊道：

“千里，刀剑无眼，你休得胡闹！你忘了是谁将你变成这样了么！还不快过来！”

楚千里并不退步，也不应答楚天，薛翛却听到她低声道：

“薛大哥，一定是哥哥误会你了。很抱歉，千里也差些错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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