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翛顿了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昨天小公子姓甚名谁。
妇人们一起看着他,等着他说出来要找谁。
薛翛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苏之衍,然后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眉毛位置,对妇人们说道:“大概是这么高的一个小公子,长得很好看。”
妇人一阵窃窃私语,点了几个名字后又皆摇头来,其中一人问薛翛道:“哥儿你再想仔细点儿,你说的这种咱们镇子里有不少哩。”
薛翛又想了想,好像真是除了这两之外,对苏之衍便再无印象。
对了,还有一个,貌似他是会弹琴的。
“会弹琴算不算?”薛翛迟疑地问道。
“你是要找阿梅哥哥吗?阿梅哥哥弹琴可厉害了!”
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这样说道,薛翛循声望去,便见从屋里跑出了个戴着蓝色头巾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巴掌大的脸上有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额角还挂着汗珠,颊边还有不甚明显的红晕,不曾粉黛,却更显娇俏。
薛翛觉得这姑娘是他活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可爱的女孩了。
“是了是了,我们小燕子一提着阿梅哥哥就可开心了。”一个妇人一旁出声调笑着,引得其他妇人也笑了起来。
闻言那个被叫做小燕子小姑娘的脸颊一下便更红了几分,她不去理会她们,扭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又问了薛翛一遍:“是找阿梅哥哥么?若是的话,我带你去吧。”
薛翛哪能确定是不是那小公子是不是什么阿梅哥哥,便笑着推辞道:“不用了,姑娘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就好,我刚到这儿,先吃个饭再去。”
“我带你去!”小姑娘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把薛翛拽在椅子上坐着,不容置喙道:“我家有面,我请你吃!”
薛翛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又看看旁边一桌起着哄的妇人,不禁哑然失笑。
“让她带你去吧,阿梅哥儿住得偏,你自己也找不见。”一开始和薛翛打招呼的妇人热络跟薛翛说道,“哥儿你是打哪儿来啊?”
“我打京城来的。”薛翛也用庸州方言回了句。
“你这哥儿有意思,京城来的庸州话说得真好。”又一个妇人笑着说道。
“我祖上庸州的哩,后来出去了,乡音不能忘啊。”薛翛故作深沉道。
“就是,就是。”说话的妇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哪像我家哥儿,出去了几年,回来就要连话都不会讲了哩,哥儿他爹直说要给他舌头打直回来哩。”
“还说你家哥儿,你家哥儿多好!”旁边的妇人接了话茬,接而埋怨道:“你就是一点都不知足,你看看我家哥儿,出去了什么也没学到,就吃喝嫖赌坏病学的多。”
薛翛在一旁兴趣盎然地听着她们讲话,心下不自觉也涌出些个艳羡之意。
趁着她们讲话的功夫,小姑娘把面端到了薛翛面前。
这是一碗清汤面,上面摆了两棵烫过的青菜,又卧了一颗蛋,金黄的面汤上挂着油星,还撒了一把翠绿葱花,让人光看着就食指大动。
和面一同端上来的还有一小碟油渣。
小姑娘就势坐在了薛翛对面等着,满面期待。薛翛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竟然还在嘴上涂了点儿胭脂,心下更觉有趣,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只是挑着面条送进嘴的动作格外得慢。
直到汤水都凉了下来,薛翛才慢慢悠悠地放下了筷子。
小姑娘本来就等得急切,见他放下筷子便以为他是吃完了,立马兴奋地站起身,张嘴刚要说“我们走吧”,却见薛翛又施施然端起碗,喝起了汤。
她又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薛翛没忍住笑了一声,搁下碗,从怀里掏出钱袋,摸了块碎银推给那姑娘,对着她道:“多谢款待。”
小姑娘连忙抓起钱塞回薛翛手里,斩钉截铁道:“我不要,说好了是请你吃的!”
薛翛见她这般强硬,也不再推辞,将碎银随意抛起,又抓回手中。
小姑娘看来是真的着急去见她的阿梅哥哥了,好几次都看着他都欲言又止。薛翛便也识趣不再磨蹭,起身对她说了句:“我们走吧?”
一听这话,小姑娘便又重新欢喜地笑了起来,从长椅上起了身,手脚麻利地敛拾了桌上的碗碟进屋,过了一会儿又挎了个篮子,匆匆地从里头跑了出来,边跑,边冲着邻桌聊得正欢的妇人们喊道:“霞婶儿!帮我看下摊子!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行行行!这小心思呀,藏都藏不住。”应话的妇人忙连声应和,引得众人又皆是哄笑。
听了这话,小姑娘脸都红到耳根儿了,转头便跑到薛翛前头,边揉着脸,边强装从容地给他领路。
倒不怪那位“霞婶儿”说让小燕子给他领路才好,这个阿梅哥儿住的地方还真是偏僻。
小燕子走得熟稔,蹦蹦跳跳地带着薛翛穿街过巷,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靠近山脚的一片宅子下。
小燕子快步走到了最靠山边的一家,拉过门上头的门环扣了扣,柔声唤道:“阿梅哥哥?你在家么?”
“在,我来了。”屋里传来一声透亮的应答声。
薛翛一听这声音,嘴角的笑意就再也止不住了,听声音确实是那小公子的。
少顷,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里头站着个人。
那人一身乌墨色素袍,袍子上头干干净净的,连一丁点儿的绣纹也无,再往上看,见公子翩然俊雅,眉目含笑,面容清雅隽秀如神笔勾勒,唯独额头上缠着的白色细布,略显败笔。
苏之衍一开门,便一眼看到了燕子,他轻笑一声,向她寒暄道:“燕子来了?”
燕子看着他的额头一愣,出声道:“阿梅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苏之衍伸手摸了摸额角,摇头道:“昨日不留神磕破了,不打紧。”
燕子又望了他额头一眼,这才扭头看向薛翛,小声问道:“你看,你找的是阿梅哥哥么?”
薛翛笑着点头,回答道:“是了,多谢小燕子了。”
燕子连连摇头道:“不客气。”
苏之衍这才看到,原来小姑娘旁边还有一个人在。
他微微探身望去,见来者竟是昨晚那人,一瞬间黑了脸。
若非碍于还有个小姑娘在场,他定然已经将门甩上了,如今却只得阴沉个脸瞪着薛翛。
薛翛对他报还以微笑。
燕子也发觉出了两人之间僵硬气氛,心下不住生出些个瑟缩之意,她觉得此时似乎不应该再在这待下去了,于是她连忙将挎来的篮子递给了苏之衍,唯唯诺诺道:“阿梅哥,里面是青梅酱,天热,你用来煮酸梅汤喝。我…我先回去看铺子了,你们聊吧。”
说完也不等苏之衍反应,小姑娘一把把篮子强塞到他手里,拧着衣角转身跑开了。
苏之衍看了眼手里的篮子,又看看她离去的背影,不禁低低的叹了口气,恐怕是吓到她了。
薛翛在一旁见小姑娘一声一声阿梅哥哥叫得热切,也便不出声打扰,只倚在一边的墙上观望着,直到此时她跑远了,才举起一只手冲苏之衍招了招,勾着嘴角笑道:“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苏之衍压根连看他一眼都不看,更不用提回话,作势就要关门。
薛翛,一把上前拉住即将阖上的沉重木门,微微用力又拉了开,对着苏之衍笑道:“就这么对救命恩人么,阿梅哥哥?”
苏之衍冷冷地瞥他一眼,仍旧不答,双手扒着门使劲往里拽,门却是被胶住一般,纹丝不动。
“你不是说不来纠缠我么,怎么说话不算话?”
苏之衍发现自己怎么使劲,薛翛一手拉着门都是一副轻松至极的样子,于是干脆松了手,不再挣扎。
薛翛笑嘻嘻答道:“我不纠缠你,我回庸州,路过青山镇,顺路来看看你而已。”
苏之衍从门里走了出来,原地转了圈,对着薛翛道:“看完了?”
薛翛点头,道:“看完了。”
苏之衍点点头,回到了门里,就势一把关上了门,从里面对薛翛下着逐客令:“看完了回去吧,我挺好的,谢谢恩人关心。”
苏之衍忍气忍得辛苦,薛翛憋笑也憋得辛苦,见苏之衍真不再理自己,薛翛望了面前紧闭的木门,反觉这小公子更加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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