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抬步追了上去。
那老人并没发现后面还跟这个人,却依旧谨慎地穿了好几条街才出了京城。
守城的士兵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看着一副玩忽职守的模样,其实将城墙方圆情况都盯得仔仔细细。那老人一袭夜行衣出城都几次差点被发现,更别说薛翛身上这一身照着月色都反光的白袍了。
正当薛翛想要就此作罢打道回府时,后者竟又鬼鬼祟祟地重新折回城内。
薛翛双手交握,把手指关节按的噼啪作响,站在原地等着那佝偻身影离了几十米后,方才又起步跟了上去。
那人不再绕路,径直钻进城墙下不远的一片废弃荒园里。
院子里也有个黑衣人,见老人进来,他便迎上去,熟练地将一件黑色大氅罩在老人身上,然后低下头,恭恭敬敬的退在了一边。
老头没管他,快步进了屋子,只一会,薛翛就听到屋里传来了轰隆的一声巨响,又半柱香的时间,屋里重新走出一个披着纯黑大氅的人。
这人从身形上看来约莫是个小少年,他脸上仍是有面罩遮挡,给人的感觉却是和刚才进去的那老人天差地别。
薛翛一点儿都不吃惊。
桃花谷的人本就以易容改装见长,除了她们自己,鬼都不知道她们到底长什么样子。
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小破院子,薛翛从围墙上头跳了进来,闪身也进了刚刚那人进去的那间屋子。
门才刚一开,便有潮旧的仓库味道扑面而来,呛得薛翛捂嘴一阵咳嗽。
屋里空荡荡的,唯一的家具就是倒在地上一个大立柜,想必方才的一声巨响,就是它倒下时发出来的。
屋顶还是破的,月光透过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儿漏进来,照得半空中飘浮的灰尘无处遁形。
与灰尘同样沐浴月光的,还有墙角被五花大绑瘫倒在地的一个人。
薛翛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尚还能喘息。
这人看上去年纪也不会大,脸色苍白,连丁点血色也无,头发被人拽得乱蓬蓬的,嘴边仍有未干的水迹,头侧是只破碗。
他是被人灌了药,此时正无意识地紧蹙眉头,微张着嘴,费力喘息着。
薛翛伸手轻轻拨了拨他的头发,便见额角一道还在渗血的狰狞伤口。
他若有所思地望这少年半晌,突然轻笑一声,伸手将少年口中的布卷摘掉。
薛翛蹲低身子想把少年从地上给捞起来,下手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袖子,又停住了动作。
屋里实在太脏,少年身上更是像在泥坑里打了滚一样,他不想把自己的弄得和他一样脏,于是也就无从下手将他抱起来。
思量一番,薛翛一把抽出剑,将少年的外衣划碎剥掉,丢到一旁刚刚那人留下的衣服一起,就着洁白的里衬将人捞起来,打横抱住,又用剑在旁边柱子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虞”字,这才心满意足地归剑入鞘,带着怀里的人离开了小院。
薛翛家里没有仆从,包扎等事只得亲力亲为。
少年伤得并不重,除额角有一道堪堪干了血迹的伤口、和身上有些发热外,其他并无甚大碍,何况仍是昏睡,顾照起来也就并不麻烦。
次日黄昏,山头晚照渐渐隐去身形,橘黄的光打在脸上,少年终于幽幽转醒。
苏之衍眯缝着睁开了眼,又立刻伸手盖住,良久,光线终于从床上移开,他扶着床柱子挣扎着坐起了身。
薛翛走之前在床头放了盏茶。
他已经许久未碰过一滴水了,早已是口干舌燥,此时见到水,便如沙漠中跋涉的旅者见到绿洲一般,不及多加思考,便迫不及待地将茶水端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下腹,懵懂的脑子也开始转复清明,苏之衍这才反应过来,昨天自己就是被人强灌了蒙汗药掳走的,这地方不知是何处,水似乎更是喝不得的。
思及此,他便急忙伸出一根手指去扣喉咙,试图将刚刚咽下的水吐出来。
“你醒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陌生男声,苏之衍循声看去,见门外不远处有一白袍青年也正看着他,快步往屋里走着。
“你别过来。”苏之衍咽了口口水,右手停在半空,左手抓着茶盏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满脸戒备地看着薛翛。
薛翛像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脚下步伐只快不慢,轻飘飘几步便进了屋。
薛翛瞥了眼苏之衍手里的杯子,再看看他像炸毛猫儿一样的警戒表情,心下直觉有趣。
“不是我绑的你,放心吧。”
他把手里的纸包放到一边儿的桌子上,翻出一块手帕坐在苏之衍旁边,抓着他的手,认真给他擦着手指,边擦,边笑着说道:“反倒是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要报答我。”
苏之衍有些尴尬的抽回手,捂嘴咳了一声,偏过头不去看薛翛,小声回答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报答是自然的…若侠士不嫌弃,在下家中尚有些资产……”
“我不缺钱。”薛翛笑着打断了他,坐在床边,看着苏之衍的目光中调笑意味十足。
苏之衍也往床里头蹭了蹭,自觉跟他保持着距离。
“那侠士是想要什么呢?”
薛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会弹琴么?”
苏之衍被他问得一愣,看着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略懂。”
“那就好办了,以身相许吧。”
“什么?”苏之衍皱起眉,看着薛翛的表情略显错愕,他又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薛翛努力憋着笑,一字一顿地回道:“我说,以,身,相,许,吧。”
苏之衍咽了口口水,抬眼看着满面笑意的薛翛,他便也没当真,也笑着回应了一句:“侠士莫要寻我的开心了。”
薛翛摇了摇头,拉过苏之衍的手,笑道:“你看我,不像是有断袖之癖的人么?”
笑容逐渐消失。
苏之衍没再接话,抽回手,低下头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摩挲起了手里的杯盏,心下认真思考起来自己怎么才能把眼前这个人打晕然后逃走。
“先吃点东西吧。”薛翛从床上起来,去桌前拿了刚拎进来的几叠油纸包,抽出其中一包,打开放在了苏之衍面前,“就买了槐花饼,凑合吃点儿吧,我以为你今天也醒不了了,就没买别的。”
苏之衍没理他,往外蹭身想要下床,却被薛翛一把捞了回去。
“别生气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薛翛连忙解释道。
苏之衍强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却满是冷漠,道:“时候不早,今日便不多取扰,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薛翛撇了撇嘴,心道果然这种看着就榆木疙瘩似小公子都是不经逗的,于是便无奈松开了手,也不再阻拦他。
“我给你拿我的衣服先穿着吧,你的衣服烂了。你家在哪儿?”
薛翛边问,边从床榻上起了身,走到衣柜跟前开始翻找衣服。
苏之衍没拒绝,也没回答薛翛的问题,只低着头坐在床边等着薛翛去给他拿衣服来。
薛翛摇摇头,把衣服递给苏之衍,倚着床柱望他笑道:“纵然我有断袖之癖,也请这位小公子莫要如此冷漠好么,好歹我也救了你的命不是,何况我也不是个流氓无赖,即便知道你家在何处,也不会纠缠你的。”
苏之衍低头穿着衣服,半晌才头也不抬地出声答了一句:“青山镇。”
薛翛的身形比起苏之衍要修长得多,衣服穿在苏之衍身上也就大了一大圈,苏之衍只得在肩头拽了好几下,又将袖口挽了几道,这才勉强把两只手露出袖子外。
薛翛看着正努力穿衣服的苏之衍,忽然不可抑制地轻笑出了声,惹得苏之衍一脸不悦地瞥了回他一眼。
薛翛赶忙清了清嗓子,压住笑,正色道:“小公子莫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你说的可是庸州那个青山镇?”
“嗯。”苏之衍吝啬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单音,回答得十分冷淡。
薛翛强压着嘴角的笑,叹了口气,将边上的盛着几个金黄小饼的油纸包捧过来,又一次递给了苏之衍。
“那就别穿了,回去躺着吧,今晚,你肯定是回不去了,这儿都是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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