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晏清想了想,稚拙地回道:“你最好。”
“总有掣肘,总有那么多事横在中间。”柏晏清垂下眼,像是有几分困倦,“要是可以只想着灏章就好了。”
百里灏章抬手摩挲起柏晏清的脸庞:“要是在乎我会让你为难,你可以少爱我一点。”
柏晏清有些昏昏欲睡,但还是仔细地想了想百里灏章说的话,然后他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百里灏章紧紧把他箍在怀中。
夏夜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百里灏章凑到他耳边啄了一下:“这上面风大,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柏晏清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灏章,想不想吃冰点?”
百里灏章抱他下山,夜风拂面,仰看万里流云,一声叹息。
柏晏清记得那日醉酒自己好像同百里灏章说了好些话,但醒来后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模糊记得他抱着自己下了山,还为自己沐浴擦身。那时光影幢幢,柏晏清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就听到百里灏章轻笑了几声凑在他耳边问,酒醒了?柏晏清被他温热的吐息弄得心痒,只觉得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暖暖的很喜欢,便抱着百里灏章蹭了蹭。百里灏章却把他推开继续为他擦身,边擦还边解释道,今天不弄你,你还醉着,不占你便宜。
大约是见了柏晏清陡然失望的表情,百里灏章便捏了捏他的脸颊又刮了刮他的鼻尖:“怎么一副想被我占便宜的样子?嗯?”百里灏章扯着一边嘴角笑得邪痞却又明亮,柏晏清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喝醉了酒,然后他就被吻得很舒服,很快就又陷入了黑甜梦境。
早晨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百里灏章的人影,柏晏清不由得失落,紧接着又是几天没见着百里灏章。
百里博琰素来不爱玩闹,这几日柏晏清接他下学时却总听他讲想去御花园玩一会儿。柏晏清起初并没有起疑,只当是小孩子喜欢玩闹。后来看百里博琰近乎是想尽了法子逗自己开心,采花逗猫,捉蝴蝶放风筝,这才让他猛然明白过来,并不是自己在陪百里博琰玩耍,而是百里博琰在想办法让他快乐。
柏晏清眼热鼻酸。原来不是自己在陪伴百里博琰,而是百里博琰在陪伴着自己。
百里博琰正在不远处采花,年幼的他并不知晓什么花才好,只觉得什么都要有什么都要全,这才算是最好。于是狗尾巴草各色牵牛花都采上了一些。
“琰儿。”柏晏清招呼正在忙活的百里博琰到他身边来。
百里博琰怀中抱着一大簇花跑了过来,递给柏晏清:“爹爹喜欢儿臣采的花吗?”
柏晏清接过他的花,一手抱花,一手牵起百里博琰的手,道:“自然是喜欢的。琰儿,爹爹没事,不必为爹爹担心。”
百里博琰小小的手紧紧回握住了柏晏清的手,声音稚嫩却十分坚定:“我会快快长大保护爹爹。”
柏晏清笑了起来,笑容如春风般温柔和煦,眼中也泛起层层涟漪:“那爹爹就等着我们琰儿长大,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路上,路过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夕阳的余晖让他们周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也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夏夜。除了偶有几声聒噪的蝉鸣,夜晚的建安皇宫静谧无比,整座热闹的城仿佛都睡着了。
柏晏清见百里博琰睡熟了才放下了扇子,为他掖好了被子再悄悄离开了。
他坐在书案前,微微蹙眉盯着跳动的火焰看了一阵子,才提笔落字。
只是写了几句就又搁了笔。柏晏清拿起信纸放在火焰上,火舌即刻就舔上了信纸一角。火星四溅,不过多时纸张便燃成了灰烬,只留下了空气中淡淡的焦糊气味。
事到如今,再言旧情也是太过天真。莫说魏从远,连柏晏清自己都觉得写起这些简直是令人捧腹发笑。早多少年都分道扬镳了,事到如今又谈什么儿时相伴的情分呢?
魏从远所筹谋的,一定不会是几句虚无缥缈的追忆儿时情谊便能劝退的。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握在手中的权利,他理应是允诺了越国什么,才说动越国出兵助他,他这才领着当年他带在身边演兵的部队谋反。既然如此,他又怎会无功而返?
因为自己的身份,自两人在一起时,百里灏章在家事上的所作所为便一直受人诟病,在朝中也一向为难。于是柏晏清这么些年便放下了心中理想,为了避嫌从未涉及过任何政事。就算他这次打算掺和进政事中,同百里灏章商议着或许可以允给魏从远什么好处,和谈以避免战事,在此时也是并没有什么效用的。魏从远这次起兵快而急,也没有一丝一毫可以让他周旋转圜的余地。柏晏清不禁自嘲,魏从远你还不了解吗?他能用武力,就不会谈判。
难道避无可避,只有一战了吗?
只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血流成河了吗?
心头愈发酸涩苦楚,连眼睛也酸胀了起来。
如何得以破开困局呢?
正在他苦苦思索之时,忽地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柏晏清没由头的觉得心慌,眼皮直跳。他回头便看到了文斋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宦官,脱口而出:“陛下怎么了?”
文斋听到他急得变了调的声音,愣了一下才答道:“陛下一切安好,只是想请公子去宣启殿一趟。”
柏晏清松了一口气。文斋是跟在百里灏章身边的人,夜深了还急匆匆跑过来,让他以为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陛下安好那便好。”言罢,柏晏清便由宦官们掌灯带路去了宣启殿。
进到殿内,柏晏清一眼就望见了坐在大殿上的百里灏章。他正颜厉色,这样不苟言笑的帝王面貌正是柏晏清所不熟悉的他。有一女子背对着柏晏清跪在地上,肩膀起起伏伏像是在抽泣。她的身旁站着丞相,难掩怒气恶狠狠地剜了柏晏清一眼。近年来因为百里博琰,丞相也不再对他刻薄,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柏晏清不禁疑窦丛生:这是怎么了?
百里灏章道:“你把方才对朕和丞相说的话,再说一遍。”
这时女子停止了抽泣,她回过头泪眼汪汪看了柏晏清一眼,可这一眼却让柏晏清心惊:这女子可不正是流放鸠岛的小婵!
她此时理应在路途上,怎会……?柏晏清正这般思忖,可容不得他多想,就听到了小婵颤抖的声音。
“奴婢亲眼所见!公子在陛下的茶水里放了东西!奴婢也正是因此被公子流放去了鸠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