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瘾垂眼笑了一下，又转过来好整以暇地朝他扬了扬眉：“叫你说想法，愣着干嘛。”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钟辞只觉得喉头一阵发涩，可能于瘾永远不会体会到他全凭个心情出现在这里对于钟辞的意义又有多大。

内储的磅礴情感会在钟辞一副躯壳里肆意恒窜，他甚至会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昏厥感，耳边传来模糊的抒情钢琴曲，钟辞半晌才开口，低声对于瘾用西语念了一首聂鲁达的《你来》，好像在每一次面对于瘾时的他都是坚定的、至少不会轻易地被赧然打败，念这首诗时他只是始终望着于瘾的眼睛，望他澄澈瞳仁里摇摇欲坠的自己。

于瘾竟然会有些承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会让他莫名记起四月的那一个不清不楚的吻。那之后钟辞没有对他多解释，但那晚上他想了很多，才迟钝地意识到也许这一切不是曾经他以为的那么浅薄。

于瘾微微闭了闭眼：“钟辞，我高中学过西语。”

“我知道。”钟辞竟然说，“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其实早就明白。四月十一号我没有喝醉，我只是想说，你不要再劝谁怎么样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这世界上不可能每个人都只喜欢自己的，足够好的人就会值得更多的爱。在我眼里，你比钟辞更值得喜欢。”

钟辞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吐出来的话也显得这样游丝，“一直以来都谢谢你。”

于瘾听见自己问：“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在第一时间感到恶心再让我滚。”钟辞冷静地说。

他开始不再惶惶不安，不再小心翼翼，也许他只是不在乎了，还有什么能够支撑他继续大步向未来走呢？钟辞找不到答案。

“我不想从你那里听到什么回复。”钟辞说，“如果有可能的话，陪我这半天吧。”

微微阖了阖眼，于瘾只是说了声“好”。

钟辞竟然笑了起来，于瘾从没有见过他也会露出这样释然的笑，笑弯眼时几乎瞧不见什么眼白，像黑色的月亮。

典礼迫近尾声时于瘾跟着四周的人学，给钟辞拍了不少照片，拍完以后才意识到是用的自己手机。钟辞也说不上配合的有多好，就只是软哒哒地叫什么做什么，POSE都做的僵硬无比，惹得于瘾无奈地直笑。

他们的辅导员是个年轻漂亮的博士毕业生，带完自己的第一届大概是感触良多，给每一个学生都送了一束花，玫瑰百合都送给了女生，而在这六月末成都的阴郁夏日，钟辞收到了一束蓝紫色的无尽夏。

听见礼花炸响这仪式终于结束，欢呼声像潮水一下子涨起来，于瘾在嘈杂声里偏过头来问钟辞接下来干什么。

钟辞只是流露出一丝悲伤，像是盛大舞会后彻底迷失在欢愉里的人，他开口说已经可以了，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最后的话还没有说完，于瘾却提高了些音量打断他：“该你陪陪我了吧，等会儿没事就来帮我做个图。”

钟辞被问得有点发懵，迟疑了一会才又说：“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想帮你文有关任何你恋爱的图样。”

“现在终于直说了？”于瘾有些无奈，“多亏你上次又装病又有事的，不然我现在还得想办法找你改。”

“放心。补色而已。”于瘾按着钟辞学士服的花色衣领，却瞧见迎面走来了几个打扮朴素的男生。

“这不是我们的小基佬吗？”他们就像是瞧不见身边的于瘾一样，鬣狗似的直直向钟辞逼近。

钟辞脸色一下变得很差，于瘾甚至感觉到他好像全身都在颤抖。

“毕业了，好可惜，我们会永远记住你这么特别的室友的。”

“让开……”钟辞开口，归根到底他还是不想让自己在于瘾面前显得过分懦弱了。

大概是鲜少在这位“温驯”的室友口中得到这样一个词语，男生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诧，伸手去拽钟辞的肩头衣料，“真以为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就能随便放肆？”

于瘾在一边听得眉间直皱，想也不需要多想都能够知道钟辞和这些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说实话，这样的类似的事情他见的太多了，在奥克兰念中学时身边有太多留学生因为语言或者文化等等问题无法融入进那个环境之中，有时还会受白人的欺凌，无法忍耐孤独，服用抗抑郁药或者甚至沾染毒品。

于瘾不知道钟辞那样的性格背后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他只是不希望一切再恶化，他只是，不希望一个喜欢上他的人生活的曙光全部都需要仰仗着这不健全的感情。

没有多想，于瘾只是冲上去挥拳砸倒了说话的男生，骨节撞在那人的脸部。那人也慌忙还手，打在于瘾的右颊。于瘾骑身上前把他摁倒在草地上，又狠狠打了几拳，教训意味颇重，也没朝什么关键部位攻击，瞧见那人鼻子里淌出的鲜血，那些站在一旁吓得懵神的男生才赶忙上来拉人，似乎那些人想要把事情闹大，开始扯着嗓子吼“出事了”。

瞧见四周游来的人群，在惊呼里于瘾嫌恶地眯了眯眼，揉了一下发疼的指节，转身就拉着钟辞的手臂往操场旁边的校门跑。钟辞只茫然地任他拽着，眼前剩下的只有于瘾有些任性的背影，阳光破开了一小些的乌云，映得于瘾扬动的发梢发亮。

“遇到这种事一定要还手。”于瘾扬声对身后的钟辞说。

感觉到钟辞没有说话，于瘾只好妥协道：“不还手也算了，以后叫我来我帮你还。”

于瘾扫开一辆供校内租借的电瓶，孩子气地笑着让钟辞做到后面来，大剌剌地从校门骑了出去，沿着滨河路飞驰，钟辞瞧见在夕阳下泛出金色磷光的府南河，徐徐的，水也是云也是风也是，钟辞有些飘忽地盯着于瘾的后背瞧，恍惚间他会想，如果这就是成都留给他的最后印象的话，那也好像也不错。

“先带你横穿一次成都。”于瘾在金色的风里对他扬声开口，“一号公路，我们有机会再去。”

钟辞突然掉了眼泪，他颤抖着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只是将狼狈的脸贴上了于瘾的背脊，湿热的眼泪跃过单薄的布料实实在在浸贴上了于瘾灼热的皮肤。

钟辞开始彻底明白，无论前路如何，至少现在，至少现在，至少他拥有现在。

手里的无尽夏随着飞驰的速度而纷纷散落，蓝紫色的绣球花瓣一路飞扬，像蓝石雨又像漫天晶，和进这棉柔的成都夏风里。

※※※※※※※※※※※※※※※※※※※※

《你来》：你未曾让我受苦，你只是让我等待，从我唇间抵达天堂。（钟辞全身上下唯一的那一处纹身在舌下：“如果你愿意吻我，我会知道我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