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未经检验，赵公公自然不敢随便将陌生物事带到季沧亭身边，只得致歉道，“抱歉，非是老朽不相信神医，陛下龙体事关社稷，民间物件，非贡品不得面圣，今日事急，他日若有机会，自当为神医引见。”</p>
他说完，便匆匆告辞而去，留下崇山一脸不平。</p>
“哼，就知道没这么顺利，老夫若想害你们岂会这般直接？真真不识货……”</p>
……</p>
宫中。</p>
赵公公回到宫中后不久，便以扫除宫室为名，将季沧亭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皆细细查验了个遍，尤其是她宫中的熏香，更是一一调出来，委派得信的御医亲自查验比对，可即便这般细致，三日下来，却仍是一无所获。</p>
直到季沧亭征讨夷国大捷后忽然病倒，被急急送回炀陵。</p>
此事虽被军中下了缄口令，但季沧亭病重不醒的消息仍然如长了翅膀般飞进了有心人的耳中。</p>
“……我就说该早点劝陛下大婚立储，看看，陛下虽然功勋盖世，但毕竟天年有限，倘若真有个万一，我等是该拥立皇孙好还是通王好？”</p>
“通王？你开玩笑吧，江山社稷，岂能交到一个痴愚之人手上？”</p>
“可皇孙又还太小，眼下和通王又有何区别？眼下只有谢尚书一系坚持支持皇孙接续储位，而石太尉则坚持尊奉陛下为正统，认为江山只能交给陛下的血脉。”</p>
“这两位都有意接替徐公的丞相之位，所谓神仙打架莫过如此，接下来怕是不太平。”</p>
朝中一时暗中沸议，而此时的季沧亭却刚刚清醒过来。</p>
这数日间，她时昏时醒，偶尔入梦得久些，战场上的漫天红云便成了她久久不去的梦魇。她自问不是个畏惧杀戮之人，却不晓得为何三五不时地会有这样的梦境。</p>
“陛下，陛下？感觉如何？”</p>
“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近来盗梦越发频繁了。”</p>
御医小心翼翼得问道：“可是梦魇？”</p>
“怕了才算梦魇，便是十万匈奴恶鬼梦中索命，朕又不怕，算什么梦魇？”季沧亭饮下一盏安神汤，道，“还是宫里的安神汤管用些，睡了这两日，朕觉得好多了，日前堆积的奏折有多少，都拿来吧。”</p>
御医劝了几句，但也知道季沧亭一向勤政，便无奈退了下去。</p>
新来的内监熟练地将榻几架设好，捧来一匣贡品，道：“陛下，熹州进贡的牡丹新墨到了，可要换一换？”</p>
季沧亭瞥了一眼，道：“不必，还是照旧用夔州墨吧，朕喜欢那竹香。”</p>
季沧亭喜欢那竹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风雅，只是因她母亲襄慈长公主好竹，只要嗅着那丝竹香在，她便会舒适许多。</p>
她离开炀陵这段时日，所幸两位能臣实在顶用，留给她的政务并不多，不过小半时辰，便一一处置得当，唯有徐公回乡后留下的相位之争，倒是让朝中顶梁柱的两位争得分毫不让。</p>
正思量间，主角之一的谢尚书便前来叩问觐见。</p>
“陛下此去平夷，可是吓得臣等心惊肉跳。”</p>
季沧亭想起之前所阅奏章，其中就有他这一份催婚帖，顿时看他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p>
“谢允。”她直呼其名，“你别是来看朕没死，特地前来申领托孤的吧。”</p>
谢允毫不避忌：“那也要有孤可托付，当年陛下不立储，乃是为皇孙的安全计，不愿他早早卷入风波中，而今天下抵定，臣觉得，也该是时候担当起徐公为大越延续千秋万代的使命了。若陛下不想立皇孙，那也需得留个血脉以备万一……毕竟，若皇孙最终不得帝位，臣不想将余生官途托庇于通王殿下。”</p>
季沧亭表情扭曲：“你还是人吗？朕还病着呢，农户家养猪配种也没你催得这么急。再说了，你谢允从十六岁起抗婚至今，比朕还大，有什么立场来指摘朕！”</p>
谢允一本正经道：“家父四十余岁方寻得毕生挚爱，故才有臣。臣今年二十有五，少说还有十数年逍遥，不急，不急。”</p>
“……谢允，你谢家人丁单薄怪不得别人，全是你举族放任自流所致。”</p>
“见陛下尚有闲心说笑，臣就安心了，闲话不提，陛下病重之事朝中已传遍，据当下矛盾，臣拟定上中下三策，请陛下一听。”</p>
季沧亭略略正色，道：“说。”</p>
“先说下策，朝臣之所以人心浮动，莫过于不知该上哪条船才能保证官途，倘若陛下一时不能决断，请务必短期内在臣与石太尉中抉一辅政大臣，不可形成分立之势。”</p>
季沧亭道：“朕以为石梁玉会比你积极谋取相位一些，没想到是你先开口，朕会思量，中策呢？”</p>
“中策就是广纳后宫，转移众臣关注，以陛下的天威权势，世家贵胄必定回择选英才充裕后宫。他们得闻自己有机会成为天家血脉的一员，必不会再逼迫陛下决断，而臣也有信心在此期间整顿朝纲，还陛下一个清净。”</p>
季沧亭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好一个中策，等朕六十岁以后开始昏聩享乐的时候，自会想起你今日之暴言。在朕没起杀心之前，你还有机会讲一讲你的上策。”</p>
“臣就知晓陛下会是这种反应，是以上策便是——”谢允振袖跪地，叩首，道，“臣与石梁玉皆不选，陛下召回成国公拜相，并即刻大婚。如是一来，便会立刻摧毁朝中一切不安根源，便是再有人想借着皇孙或通王卫氏正统的身份起事，也失去了成氏这个最大的靠山。”</p>
“……”</p>
谢允娓娓分析局势，季沧亭却罕有地没听入耳中，心尖上那突如起来的涩然，恍惚间抬头望见窗外，便见又是一年开败。</p>
“陛下？”谢允察觉了她的神游，道，“陛下在想什么？”</p>
“我在想。”她轻轻倚在靠枕上，道：“我同他，真是分开太久了。”</p>
可有一千个日夜了？仿佛要把那些年你等过我的漫长岁月，都在这龙椅上一一还给你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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