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是旧伤？”</p>
她缓过一口气，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推开赵公公递来的参片，道：“无妨，独孤楼都说没事，与旧伤无关，恐是昨夜受了寒而已。”</p>
赵公公担忧道：“那不如先回宫让御医请个脉？”</p>
季沧亭道：“晚些再说吧，先去刑部，我要亲眼查一查老彭案件的卷宗。”</p>
……</p>
除夕夜还差几个时辰，刑部大堂的官吏尚未回家，一个个嗅着邻街上的饭香，翘首以盼着那一声清脆的放衙钟，手里的公务也无心处理，不知谁先开了个头，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起来。</p>
“都到了除夕了，王大人怎么不回府？”</p>
“别提了，年年除夕，我家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十八路堂表姐妹就把家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可恨家门虽大，无我七尺男儿一方容身之地。”</p>
“嘿嘿，依我看，王大人是怕回去被人抓起来审问终身大事吧？”</p>
被戳中心事，王矩一脸菜色，先前战时尚可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挡上一挡，如今战事结束，长辈们意欲趁着年节的喜气来冲一冲这些年的丧气，加上他眼看着受到重用，前途无量，便日日拿着些名门贵女的拜帖闹他。</p>
王矩苦哈哈地把桌上的文牒丢到一边，刚好碰掉了一封压在底下的信封，捡起来一看，却是许久之前他想上奏给季沧亭知晓的关于成钰在厄兰朵得“女郎”相救之事，后来这封信被徐相截下来的奏表，很是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没事找事，是以便一直放在一边吃灰。</p>
当年小龙门的时候，他们明面上不说，心里总想着有朝一日定会吃上成钰和季沧亭的喜酒，如今造化弄人，以至于这两个人眼看着缘分渺渺，不禁让他多有嗟叹。</p>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王矩叹着，忽听旁边一阵桌椅乱响，一屋子刑部官吏跪了一地。</p>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p>
王矩后心一麻，刚要起身见礼，就被季沧亭按住了。</p>
“什么旱的涝的？”</p>
“没有没有……”王矩赶紧把信揣好，结结巴巴道，“陛下好，陛下安，给陛下拜年了……那个，陛下今日来此视察，不知所谓何事？”</p>
季沧亭狐疑地打量了他片刻，挥挥手让闲人都推下去，道：“左右不是专程来给你发红包的，去把老彭案子的全部卷宗给我拿过来，我要亲自过目。”</p>
老彭的案子本来是由石梁玉督办，当时也算是查得声势浩大，只是动静虽大，到头来却也只抓了几个背后非议季沧亭皇权的所谓反贼下狱而已，连仵作都断定老彭致命伤的那一刀乃是搏斗中意外所致，加之当时国难当前，此案便草草了结。</p>
王矩回京后一直挂着个刑部侍郎的名头，兼之刑部的老尚书过劳回家休养，刑部一应事务便由他暂时负责。季沧亭说要看卷宗，他自是颠颠地跑得比谁都快。</p>
“……凶手苟正业搏斗中与老彭同归于尽，心口要害处利刃入肺腑，伤口长二寸，直入心脉，当场毙命。”季沧亭翻看卷宗，记载颇为详细，又道，“近身搏斗凶器是何物？”</p>
“是一口官刀，苟正业本是一进炀陵就被抓起来了，无奈他为人狡猾，押解过程中用石灰粉迷了士兵的眼，夺刀逃窜，恰巧撞上彭校尉，才酿成此等惨祸。”</p>
季沧亭蹙眉道：“常规而言，近身搏斗当以短兵为上，按炀陵兵制，官刀少说有手臂长，若是搏斗致死，也该是劈砍致死，而非利刃入腹。何况苟正业废物一个，狗都比他能咬，岂有那个本事去杀老彭？”</p>
王矩没见过苟正业，好奇道：“苟正业不是军伍出身吗？石莽在的时候，听说他还是一员猛将来着。”</p>
“呵，嘴上猛将倒是真的。”季沧亭合上卷宗，道，“当时的仵作安在？”</p>
“仵作两个月前告老还乡了，人在岭南，陛下若想召回来，怕是得等上三个月。”</p>
季沧亭自是没有那三个月的闲心去空等，道：“那苟正业如今葬在何处？我想去开棺验尸，总不会火化了吧。”</p>
“那倒没有，这样的罪人死后统一葬在京郊回雁山，只是此地大凶，开国时便盖了座道观在山头镇着，陛下实不该亲身而去。”</p>
季沧亭道：“战场上尸山血海都走过来了，还怕一群土埋的死人？”</p>
此时旁听的赵公公忽然出声道：“陛下，关于那道观，有一事老奴不得不奏。”</p>
“怎么了？”季沧亭问道。</p>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的赵妃？”</p>
季沧亭一怔，那个生得极像她母亲襄慈长公主的宣帝宠妃，她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宫变一事后，她便一直没什么消息，自己也没有过多关注。</p>
赵公公慢慢说道：“说起来，当时石莽弑君篡位，皇孙岌岌可危，若非赵妃派人通知成钦大人偷偷将皇孙及时接出宫外，想来皇孙也活不到现在了。那之后赵妃沉潜宫中，直到数月前，诞下一女婴。”</p>
季沧亭道：“卫氏血脉单薄，赵妃诞下公主，此乃大事，怎未回报于朕？”</p>
赵公公叹道：“赵妃诞下的皇女，没过三日便夭折了，按赵妃从前同石莽的关系，她不愿张扬，自那之后便自请去了回雁山上的道观清修，听说大约是想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p>
季沧亭闻言思虑片刻，道：“此事不妥，她既改邪归正，也算对瑾儿有恩，加之丧子之痛，不该在道观里受这般清苦。左右都是要去一趟回雁山查看苟正业的死因，倘若诸卿认为朕亲临不祥，不妨就以接赵妃回京的名头去回雁山一行，对外也好安先帝旧臣之心。”</p>
赵公公笑了笑：“陛下谈吐，越发有真龙气象了。”</p>
季沧亭道：“那便就此定下了，王矩，你寻个靠谱的仵作……不，就去成国公府上，他门下能人辈出，朕记得以前太傅身边有个黄老医术通神，你便去找成钰要人，就说是我要的。”</p>
王矩陡然一个激灵：“啊？陛下您、您已经去过成府了？”</p>
“去倒是没敢去，不过我同成钰也见过了。”眼底一抹黯然掠过，季沧亭抬起头道，“如今想想，倒是我对不住他，否则若我们联手，岂容奸宄这般作乱。”</p>
“陛下不必伤怀，这个谁对不起谁还不知道呢，这……”王矩脱口而出，马上反射性地捂住嘴。</p>
“嗯？”季沧亭再次古怪地看向王矩，眯起眼睛道，“王矩，从刚刚你就不对劲，在紧张什么？”</p>
“不敢不敢，臣就是……天气太冷以至于好打摆子，小时候就落下的毛病。”王矩连连摇头，边说边退，可他哪里躲得过季沧亭，后者撑着公案一跃而过，一把抓得他臂膀吃痛。</p>
季沧亭：“我们是不是同窗好友？”</p>
王矩：“是是是！”</p>
季沧亭：“是不是异父异母的好姐妹？”</p>
王矩：“是是是是！不、微臣岂敢和陛下称姐道妹？”</p>
季沧亭：“不称姐妹，那就是君臣，这欺君之罪——”</p>
王矩扑通一声跪下来：“姐姐，这事不是妹妹故意相瞒的！实在是因徐相他们护着那成钰老贼，一意将那厄兰朵女郎之事瞒下，非我所愿啊！”</p>
季沧亭一脸懵：“说清楚？什么女郎？”</p>
“事到如今，我便直说了吧，是阿木尔他曾派使者来中原，顺便就说明了成钰从厄兰朵得救并非偶然，他当时迷失在雪原上，受一女郎相救方才逃出生天。阿木尔见到他时，他还带了个崽子呢！！！”</p>
季沧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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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矩：我要说的这件事，您千万别生气。</p>
季沧亭：朕是天命之子，断不会为区区小事生气。</p>
王矩：忠言逆耳，臣虽不忍，却不得不说成钰之所以活下来是被一个女郎救了，他还瞒着你有了个崽儿！这事在厄兰朵人尽皆知！</p>
季沧亭：……</p>
王矩：皇上您去哪儿？</p>
季沧亭：……朕、朕思前想后，总觉厄兰朵不灭，实为我大越之患，这就去起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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