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军遂与赶来的桃林军汇合,将镇中尸人一举歼灭,只是搜寻之下,才发现那巫祝早已不知逃往何处。
镇上血流成河,四处尽是残肢,还有头颅在顽强跳动,被士卒串上枪尖,在镇中平地堆叠成山,而后付之一炬。
滚滚浓烟,遍地焦土。
唐骋与傅沉骑着马,并肩而立,对视了一眼——
傅沉忽然冷哼了一声。
唐骋先是一怔,而后笑起来:“怎么了?”
“你方才那句‘你终于来了’,是什么意思?”傅沉微眯起眼,“嫌我来得晚?”
唐骋顿时哑然,却听傅沉又冷哼道:“你要知道,北地离这儿有十万八千里远……”
唐骋道:“至多三千里。”
傅沉被他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后头的话也忘了个精光,目中还有凶光,脸却红了起来。
唐骋不觉笑了,便出言安抚道:“北地确实太远。你这一程,怕是能抵我一趟来回。”
傅沉尚且没从方才的窘迫中脱身,只干巴巴道:“……你知道就好。”
唐骋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多谢。”
傅沉有些不自在,低哼了一声,眉头紧拧,满脸不悦地盯着唐骋:“为何不等我来了再打?……”
他陡然一把提住唐骋的衣领,直视着他咬牙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少将军!”
恰在此时,忽有一人勒马停在唐骋身旁,生生截断了傅沉的话头,也教他立即松了手。
唐骋闻声欣然道:“易铮?”
易铮大汗淋漓,微微气喘,哑着声道:“是我……少将军,你……还好么?”
“还好。”唐骋含笑望着傅沉,“亏得傅少将军救援及时。”
傅沉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易铮,而后轻笑一声:“要不是你这副将身手太好,我还能来得更及时些。”
易铮顿时大窘,指节在鼻梁上蹭了一下,讪讪道:“属下那时……只当是蛮人的伏兵,便……却不曾想,竟是傅家的援军……多有得罪,还请傅少将军莫怪。”
傅沉却扬了扬眉:“我像是来找你问罪的?”
易铮:“……”
他习惯了唐家少将军的温和客气,如今遭这傅家少将军咄咄逼人地一问,顿时显得口拙舌笨起来:“我……不是……”
唐骋瞧得有趣,在旁微微笑起。傅沉也不觉挑起嘴角,在易铮的肩头拍了一下:“你身手不错,改日陪我过两招。”
易铮忙低头应道:“是。”
待他再度抬头,却注意到唐骋马后还坐着一人,不禁问道:“少将军,你背后?……”
唐骋微微一怔,这才发觉那人竟一直不曾吭声,静到他几乎都忘了自己马后还有一人。
他一回头,正见那只捂在脖颈上的手已是鲜血淋漓,忙抬手将人扶了一把,转而对易铮道:“他被那巫祝的豹子咬伤了,须快些带去包扎……”
易铮当即颔首,正要伸手去接,却听唐骋又道:“你若是见到贺鸣,记得叫他过来一趟。”
易铮:“……”
易铮看了两眼自己手中提的人,又看了两眼唐骋,神情霎时微妙了起来:“少将军……”
唐骋:“?”
易铮:“这……就是贺鸣。”
唐骋:“……”
贺鸣:“……”
易铮:“……”
一片死寂中,傅沉蓦然爆发出了一声狂笑。
“骑驴找驴……”傅沉好整以暇地调侃道,“小跑,厉害啊。”
唐骋正在认真替贺鸣处理伤口,闻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曾应声。
反倒是贺鸣斜睨了傅沉一眼,暗自生出一肚子腹诽来:你他娘的说谁是驴。
他梗着脖子让唐骋上药,饶是唐骋下手够轻,动作也利落,他仍是疼得浑身发颤。
他沉默忍耐,静静望着唐骋,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五味杂陈——
他这才知道,唐骋竟压根就没认出他来,就出手救了他。
故而只怕是任何人在那个境地,唐骋都会义无反顾去救吧?
……这么说来,他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当他看到在一旁打下手的易铮时,就不禁想起,唐骋本是想让易铮替他包扎的,却在认出他后,亲自上了手……
如此一来,他仿佛又觉出些甜头,眼中有了光,心中也雀跃起来。
只是当他余光瞥见傅沉,心里那只跃动的雀儿霎时蔫了,压得他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不喜傅沉傲慢,不喜他咄咄逼人,也不喜他话中带刺。更不喜他家世显赫,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纵使自己一次次拿命去赌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怕是一辈子都及不上他当下的成就。
……
他强行抑制住沸腾的思绪,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
归根结底,他只是不喜傅沉与唐骋亲近罢了。
……
“嘶——”纱布贴上伤口的刹那,贺鸣疼得一抽搐,倒吸了一口冷气。
唐骋手上动作顿了顿,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背,而后又将纱布缠了几圈,小心地打了个结。
待包扎完后,唐骋才放松下来,继而望着贺鸣,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自小……就认不太出人脸。”
贺鸣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回望着他。
唐骋拍了拍额头,笑容中尽是无奈:“我认人,大多是凭声音和感觉。若非当时事态紧急,我……应当是认得出你的。”
贺鸣仍似回不过神来,直愣愣地盯着唐骋,半晌后用气声道:“那你……知道我生得什么模样么?”
唐骋凑近他唇边,才听清他说了什么。他闻言忍俊不禁,轻笑了起来。
“大抵……是知道的。”他的眼中含着笑意,深深地望进贺鸣眼中,莞尔道,“我认得你的眼睛。”
贺鸣猛地一震。
唐骋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一愣,当即敛起目光,忽被他一把扣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