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翊程听出来了,夏端吹的是他们家乡的小调。
连绵不断,温和婉转。
正是无比绮丽温柔的水乡。
一曲终了,夏端眯起眼睛笑了:“我吹得不好,只有这心意在的。”他直直望向崔翊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咱们老家那边,吹叶自然要吹给心上人听。”
“记得,怎么会忘呢。”崔翊程轻声道:“只是便宜了这些草木,也让它们听去了。”
风渐渐大了,吹得盛夏繁茂的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
暑热难消,而这居然还是有些许凉意在的。
“美人,”夏端忽而眯起眼睛:“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崔翊程望向他:“你给什么?”
闻言,夏端思忖着:是啊,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夏端仔细想了想,而后对他说:“你说吧,只要是我能给的,我全都给你。”
“什么是你能给的?”崔翊程一挑眉。
“就是,我给得起的。”夏端字字斟酌着:“比如说,如果你想要这天上的星星月亮,那我就没办法了。”
“那我就不要天上的,”崔翊程瞥了他一眼:“我要这水里的。”
夏端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
他家子云就是拿他找乐子呢。
“好。”他望着清澈的河水,只见星月的倒影映在其中,熠熠闪光。
他转头冲那人笑了笑,继而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夏端!”崔翊程愣住了,伸手想拉他,却终究没有这人动作快,便眼睁睁看着这人跳了进去。
“子云,”夏端凑到岸边,伸手鞠了一捧水,只见这手中的水里也有星月的倒影,就好像满天朗月繁星都被他捧在手里了一般:“这是水里的星月,你要吗?”
崔翊程怔怔地望着他,继而趴在了河边草地上,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夏端的额头,轻声道:“你可真是个傻子。”
闻言,夏端十分配合地傻呵呵地笑着,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应道:“子云,你真好看。”
说罢,趁着崔翊程不注意,夏端猛一伸手便把他拉进了河里。
崔翊程一愣,接着便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夏端不理他,伸手捧了水便往他身上泼。
崔翊程伸手挡了一下,便更加猛烈地往回泼去,甚至显得比对方更加孩子气。
战乱,纷争,仇恨。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
偌大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彼此。
过着平静而安宁的日子。
等到闹够了,夏端便和崔翊程一同上了岸。
“你让我歇一会儿,”崔翊程躺在草地上,对夏端的喋喋不休无动于衷:“歇一会儿再回去。”
“不行,”连夜作战,白天也不得休息,夏端自然也累得很,但他心知不能这么躺着,更何况他高兴得很,精力自然好了一些,于是他坐到崔翊程身边:“你身上衣服都湿了,再这么躺下去会生病的。”
生病?崔翊程瞥了他一眼,心想:把我当什么?闺阁里的娇小姐?
于是他翻了个身,再不理他。
夏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戳了戳这人,却发现怎么戳这人都不动弹。
于是他转到这人面前,轻声道:“你不是累了吗?来,我背着你回去。”
崔翊程看了他一眼,而后毫不客气地伸出胳膊:“好啊。”说着还真趴到了夏端背上。
夏端轻轻笑了,就这般背起他,缓缓往前走着,只觉得有些好笑:
曾经连夜作战都不喊累的铁马将军,曾经能力克强敌手刃万人的崔子云,现在就这么卸下了所有的戒备,松散了一惯紧绷的心神,这般坦诚地跟他说一句:我累了。
就像风雪夜归人褪下了饱经风霜的外衣,里面却温存柔软无比。
而这温软的人现在正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
“看你这么累,今天我就不占你便宜了。”不久就到了住处,夏端把他轻轻放到床上,一边给他解衣服一边调侃道:“帮你换了衣服擦好头发就让你歇着。”
崔翊程懒得睁眼,也懒得理他。
“美人,”夏端也换好了衣服擦干了头发,凑到崔翊程身边躺下:“这就睡着了?跟我说句话呗。”
崔翊程没理他,眼皮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夏端知道他醒着,于是轻轻笑了,极轻极轻地说:“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崔翊程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劳碌了这么久,都不让人歇着吗?”
“就知道你没睡。”夏端赶忙凑了过去,轻声道:“你都躺在这了,还不叫歇着?”
“你总在这说话,让我怎么歇?”崔翊程轻声说着,像是在发牢骚,声音却柔和得很:“还得费神听着呢。”
“知道你会听,”夏端轻轻笑了,忽而低声说:“总说要亲眼看着,其实也就是个心愿。”夏端轻声道:“那么多人血染河山,为的也不是自己能看见。”
崔翊程一愣,而后便侧过身去抬手抱住了他:“若非生于乱世,也不愿过这颠沛流离的日子。”
“谁说不是呢,”夏端轻轻阖了到而立之年,也想图个安稳的。”他仔细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有你在,就算四方征战,也觉得心安。”
“说得好听。”崔翊程笑了,着实有些困倦,于是意识朦胧之间,他低声喃喃道:“我也是一样的。”
夏端其实也困得不轻,但他看着眼前这人,总还想着占几分便宜。
于是他轻轻凑上去,亲了亲这人的额头。
而后把这人圈进怀里,以最快的速度睡去了。
中秋节之前,窦英也攻克了浮梁。
李沅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仍然包扎着,于是一身本事使不出来,总觉得委屈得很。
“你别总哭丧着脸,”窦英有些看不惯了:“好不容易打下浮梁,这是好事,结果让你搞得像是丧事一样。”
李沅被狠狠噎了一下,想要回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便老老实实地安静了。
“好好养伤,早日养好了才能上阵杀敌,”窦英看着他:“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李沅一愣,抬眼望向窦英,只觉得对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
“听见了没?”窦英见他没反应,接着问了一句。
“听,听见了。”李沅回过神来,赶忙答道:“你说得对,我都听着呢。”
天运十九年八月中旬,窦英出兵乐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