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翊程笑了:“我知道。”
夏端望着他,心想:你才不知道。
你一点都不知道,我想让你陪着我,一起过一辈子。
一起过抚琴煮酒,粗茶淡饭,平淡安宁的日子。
这些都是得一太平天下之后,我所期望的事。
你都不知道。
“子云,”夏端轻声问道:“天下太平之后呢?”
“我没想过。”崔翊程无比坦诚地回答。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夏端看向远处,自嘲地笑了:“你说咱们当初,都算不得飞黄腾达,为何竟对这天下动起了心思?”
“大抵,心性使然。”崔翊程笑了:“境况虽不算好,却也不至于穷困潦倒。更何况,大俞暴政,自然是恨极了的。”
“是恨极了,”夏端靠到了他的肩膀上:“所以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像当初的曹文至,还有安朵诺大人,为什么他们都愿意助纣为虐。”
“故国之思,先入为主吧。”崔翊程淡淡道:“更何况纵是暴政,说到底也没欺压在他们头上。”
“世人念旧,也是常理。”夏端思忖片刻:“就像前朝的汉人,当年大俞蒙达还有多英几位可汗一统天下之时,顽强抵抗,最后也算死得悲壮。”
许是话题有些沉重,两人都没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天色渐沉。
“外人看来,当初我投奔曾帅无非是为了挣个锦绣前程,可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争那些功名利禄,”崔翊程忽然说:“只想着能与你平安到老。”
夏端一愣,转头看向他,只见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侧脸融进了夕阳的光辉里,竟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哟,”夏端笑了:“这还有我的事呢?”
“不想算了,”崔翊程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怎么不想?”夏端见状,赶忙扑了过去:“想死了。”
这天下午,夏端回去便发现,自己的桌子上,静静地躺着罗笙采的信。
“看来罗哥也是担心了,”夏端用手指在信封上反复摩挲着:“千万不该啊。”
“赶紧看看吧,”崔翊程递给了他一杯温水:“许是有别的事呢?”
“不会,”夏端闭上眼睛:“能有什么事。”
见此情形,崔翊程一把抢过夏端把玩在手里的信封,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便拆开了。
夏端无奈地笑了,心想:你若想看,看就是了。
“怎么样?”夏端看着面无表情的崔翊程,一时觉得有些捉摸不透:“是没说别的吧?”
崔翊程却皱起了眉头:“还真说别的了。”
“怎么了?”见崔翊程这般模样,夏端也是揪心,于是伸手就想把信抢回来。
奈何崔翊程一转身,便让夏端扑了个空。
“美人,”夏端眼见争不过,便只得哄着:“你就跟我说说吧。”
崔翊程叹了口气:“罗哥说,他的二房夫人给他生了一对龙凤呈祥,不过嫂子却难产没了。”
夏端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说,他本来就答应过你过继给你两个孩子,正巧这两个孩子没了娘,他看着也徒增伤感,因而他问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崔翊程瞥了夏端一眼:“你什么时候跟他提过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这……”夏端想,自己当初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罗笙采竟当了真:“信口胡言罢了,没想到他还真放在心上。”
崔翊程盯着他:“你就这么想要个孩子?”
“不是,”夏端一时情急,不知该怎么说,只得满脸委屈地望着他:“你得信我。”
崔翊程看着他这般模样,忽而笑了:“有个孩子也挺好的,热热闹闹的,终究也算有了牵挂。”他低垂下眼睑:“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夏端叹了口气:“其实有你在,有没有孩子倒是无所谓的。至于不孝,”他眼巴巴地看着崔翊程:“到时候入了黄泉面见父母祖宗,千错万错,我都担着。只求你别再折磨我了便好。”
“我折磨你?”崔翊程笑着望着他,忽而很想逗逗他:“这可是你说的。”说罢,他转身拿起长刀:“出来。”
“子云,我真打不过你,”夏端没办法,只得求饶:“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崔翊程却并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意思,俯身故意冷着脸说:“能接住我三招算你赢。”
夏端硬着头皮出去,到了外面才知道,情况远比自己想得糟糕。
佟衡正在操练兵卒,一见他和崔翊程这是要比武的模样,那人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立刻停了手中的活转身看着他。
连带着千千万万的兵卒都偷偷递过来了无比好奇与期待的目光。
日暮斜阳的光影里,夏端哭笑不得地望着面前这人,看着斜阳的微光打在那人的刀上映出的影,心想:算了,既然是你,输就输吧。
此次过后,崔翊程便得了个广为流传的外号,叫“崔三招”。
武艺高强,三招制敌。
毕竟夏端和窦英都在三招之内就败在了他手上,想来庆国公军营里也没有能打得过他的人了。
丝毫无愧于后来曾玉泽给他的评议:
崔子云,奇男子也。一身孤勇入千军万马之中,速战速决,以少胜多,横行天下无敌手,念此百年之间,仅此一人也。吾得而臣之,可谓吾之大幸。
而后一个多月,夏端一边安排军队围攻琮州,暗地里又得抽出部分精锐兵力在各处设伏,忙得不亦乐乎。
而崔翊程,自然是带着兵马在琮州城门口打头阵,虽说仍没有很大的突破,但无论如何,援兵未至,琮州城内粮草日渐消耗,也日渐显现出分崩离析的迹象。
然而天运十六年年末,在琮州城正如一潭死水之时,夏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和一个意料之外的坏消息。
好消息是,天运十六年十一月,朱信胞弟兼得力干将朱明在增援琮州的路上中了夏端的埋伏,近乎全军覆没。
而朱明本人,自然也成了夏端的阶下囚。
苦战多月,终于有了突破。
而坏消息是,他抓住朱明没几天,庆国公部下最善水战的李应翱将军,就不慎为朱信所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