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不喜欢?”夏端故意反问道。
“自然喜欢。”崔翊程说:“走吧。”
夏端一直觉得这世间景色有颇多相似之处,因而很多时候除非情怀使然,他对这些山山水水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他也知道,自己并非喜欢清溪。他忘不了的,一直都是水边月下的那个美人。
此时月亮出来了,打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一片,映得这天地间都亮堂堂的。
夏端这才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
“子云”他转头对身边这人说:“这就快中秋了。”
“可不嘛。”崔翊程抬起头,望着清冷的月色,微微出神。
月色微明,打在那人的脸上,明明是在世俗万丈红尘里颠沛流离的铁马将军,却平添了一股淡然出世之感。
纵是清淡,却也动人。
“子云,”他轻声唤道:“你可有过后悔?”
“后悔?”崔翊程转头望向他:“有何可悔?”他笑着伸手捋了捋夏端耳边的碎发:“一往无前便是。”
一往无前吗?
夏端笑了:这人还真是天生的先锋将军。
疾风劲草,利器在手,无所畏亦无所悔。
“我困了。”夏端冲他眨了眨眼。
“回去吧。”崔翊程说着便要往回走。
“诶,”夏端拽住他,伸开了胳膊:“你抱我回去吧。”
崔翊程愣了一下,忽而一巴掌拍到了那人肩膀上:“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子云,”夏端不依不饶地扑到他身上:“你就依了我这一回吧。”
崔翊程无奈地想,这桩桩件件,我依你的还少吗?
于是他拦腰抱起了夏端,在这人耳边轻声说:“好。”
虽说习武之人不缺力气,可夏端毕竟和崔翊程差不多身量,这般忽然抱在怀里,崔翊程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夏端也只是逗他玩,没想着真让他把自己抱回去,于是此时他便从那人的怀里跳了下来,笑着望着他。
“怎么了?”崔翊程哭笑不得:“这又不让我抱了?”
“我才不舍得让你受累,”夏端凑近了,几乎要贴上崔翊程的嘴唇:“回去吧。”
“可算是差不多了。”天运十六年八月末,随州的搬迁与庆城的善后终于将近结束,罗笙采终于也得了清闲,此刻他正坐在夏端屋里喝茶:“你这是什么毛病?喝茶只喝碧螺春了?”
夏端笑着抿了一口茶:“你懂什么?”
“我说,”罗笙采望着他:“合着你和子云俩人来一趟随州,就是来玩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夏端笑眯眯地答道:“本来大帅也没指望我俩能帮上什么忙,更何况,你们这来来回回,路上安全,不全是我们负责的嘛?”
“是,是。”罗笙采看着眼前这恬不知耻的人,并不屑于与他争论:“你也就清闲这么几天了。”
“那可不,”夏端笑了:“江南大好河山,就算大帅不下令,我也快按捺不住了。”
“你现在成家立业,年纪也不小了,”罗笙采瞪了他一眼:“注意分寸。”
“是,”夏端笑眯眯地说:“您的教诲,我可都记着呢。”
天运十六年九月初,夏端受命与崔翊程一同攻打琮州。
“怎么见你不太高兴?”崔翊程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夏端:“出征琮州,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子云,”夏端停下手中的活:“朱信盐商起家,最是宽厚仁德。当时攻打庆城,咱们也是借了朱信与大俞作战的契机。”
“所以呢?”崔翊程望着他。
“本来以为能再和平相处一段时日,”夏端轻声道:“不曾想,竟然这么快。”
“早晚的事。”崔翊程说:“你这般消极避战,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是,”夏端继续收拾行李:“不过都是些你死我活的境况罢了。”
崔翊程看着眼前这人,忽而觉得有些落寞,于是凑上前去抱住了他,轻声调侃道:“人人都说夏将军平日里是谦谦君子,上马就是修罗战神,怎么现如今,反倒犹豫起来?”
“你净好挖苦我,”夏端笑着望着他:“不过是肉体凡胎,哪儿来的谦谦君子修罗战神?”
“现如今楚裕朗,朱信,还有咱们大帅,便是最有资格争夺这天下的。”崔翊程轻声道:“楚裕朗狠毒桀骜,朱信却不一样,宽厚仁慈,最得人心。”
“宿命如此,无可遁逃。”夏端说:“你死我活的事,对朱信,也断不能存半分怜悯。”
崔翊程点了点头:“咱们这次回庆城,不日便要出兵攻打琮州,也不知下次回来又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子云,”夏端忽而正经了起来:“我答应你,若真能得一太平天下,你想去哪,我都陪你。”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若想回来,我自然也是愿意的。”他叹了口气:“可现在不行。”
“如何不行?”崔翊程倒来了兴致,笑着问道。
“山河破碎,我怎能独善其身?”夏端温和地笑了:“正如你之前说的,我还要亲眼看着,这天下太平。”
崔翊程却从这再温润不过的笑容里嗅出了许多坚毅的味道,他心里一颤,觉得自己一直想要的虚无缥缈的太平人间,忽然间有了归宿。
他自嘲地笑了:其实是我私心,我自己受过的苦难,再不想让别人受着。
天运十六年九月初七,夏端与崔翊程出兵琮州,自此开始了向江南一带的开疆拓土。</p>